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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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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弈青便准备将白色的符箓放在地上正熟睡的阿莲旁边,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多加了一句

“如果云儿能够等到你的话,阿莲。”

说完,弈青便将符箓放下离开了洞府,而后飘然远离。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了青云的安全,像这种未成气候的小妖,他一丝灵压便可直接斩杀,根除任何对儿子潜在的威胁。

可是小白狐的出现也让他想起了以前自己的那些妖族的好友,还有他深爱的妻子云慕岚,这让他根本无从下手。只得将其暂时先困在洞府,等待到它能够化形以后再作打算。

不过那时候,自己和云儿或许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而且阿莲化形之后说不定也会断了对青云的那份念头,毕竟它现在还小。

恩与情,毕竟是两码事。

带着种种思绪,弈青缓步下山,也即将带着自己的孩子远离对面那座住了十数年的灵山,这种复杂的心情是他修道多年来很少再遇到的了。

只有空荡荡的一仞山上,仍旧回荡着弈青随口哼着的歌谣

“白狐现世空谷幽,群妖祸起乱九州,试问苍天错与否,岂止还君几度秋。”

既然不能逗留,那么就迈步前行,现在可能是黑夜,但离开这里,兴许便是黎明。

这是半仞山上的弈青,且说两仞村外的那些黑衣人,他们在深夜里似乎也有了动静。

此时村外远处人头攒动,原本分布在村落四周布置阵法的黑衣人们逐渐都汇聚在了一起,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威猛的巨汉,只见他双目微闭,似对下方众人的低声议论充耳不闻。

“禀告大师兄,这两天咱们只发现一名白衣老者带着一个女娃御风飞走,但远远观察应该不是目标,现在四方的封语阵已经提前准备完毕,静候大师兄指示。”

在李泠君走后,众人又推举出了另一位修为较高的代表,将讨论后的结果汇报给巨汉,显然,这巨汉便是神华天宗主亲传弟子徐敬阳了。

见徐敬阳依旧一副沉默不语的的样子,众人也不敢多言,毕竟宗主弟子的威信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树立起来的。

于是所有人便停止了交流,一同安静地伫立在徐敬阳面前。

寒风袭来,有些修为不高的弟子被冻得直打哆嗦,但恪于职责又不能过早的展露自己的修为,以防敌人发现,可苦了这帮锦衣玉食惯了的大宗弟子。

作为首领的徐敬阳外表上虽然波澜不惊,可内心里其实早已是混乱不堪,若不是他的道心坚定,这种混乱已然能够直接影响他全身灵力的走向,甚至走火入魔。

只不过是一个经历相似的女人,几句轻若鸿毛的碎语,为何便会让他许久未动的内心重新开始审视自己?

但每每念及此处,师父的命令又如万万斤重的山岳一般压得他喘过气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大局、门派、天下等等,让他苦不堪言。

就仿佛自己的心中被谁种下了一颗尖锐的种子似得,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发芽生根土壤,可心田上泥泞的土壤怎么都不给种子存活的机会。

“启阵!”

突然,徐敬阳的一声暴喝如惊雷般在大伙儿的耳旁炸响开来,机敏的众弟子立马反应过来,纷纷向同一处输入灵力。

只见地表之上老树盘根般缓缓浮现出了虬结的纹路,就见这些纹路从暗到明,从细到粗,最终汇聚成了一副看似简单,却又无比繁杂的阵图。

封语阵!

封语阵就像是一张由无数夜明珠编织而成的大网,将整个两仞村包围了起来。任何存在于这张大网内的生灵瞬间便从梦中惊醒,接着便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并非是像平常那般身负重物,而是有种空气黏浊的窒息感,从五官开始,由内而外,体质稍弱的村民们不消片刻便已经七孔流血。

而那些健壮也好不到哪去,纷纷匍匐在地上扭动,,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发不出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能从疼痛中品尝死亡降临的绝望给他们带来的盛宴。

死亡与濒临死亡,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午夜最黑暗的时候,痛苦中的村民们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呢?是疑问?是愤怒?还是求救的希望?

或者说恐惧的终究并非死亡,而是恐惧本身。就像铁柱,对于自己的美梦,他现在并不愿意醒来。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村落远处的上空,一道灰白的声影从天而降,以人眼不可辨的速度冲向了已经启阵完毕的黑衣人当中!、

只见来人抬手一掌,地面的巨石便被其凌厉的掌风击得粉碎,而后又是大手一挥,无数碎石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众黑衣人飞了过去。

在此等庞大的灵压下,这些弟子们均动弹不得只能都束手待毙,这时候他们才能感受到修为的差距是多么的可怕,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

就在大多数人已经准备好共赴黄泉的时候,一个伟岸的身影快速挡在了他们跟前。

“是大师兄!”

所有人均是泪流满面,只见徐敬阳义无反顾地站到了所有人的跟前,以一种中正无比的姿势硬是接下了这犹如天威般的一掌,就他们于水火之中。

只是接下这一掌的代价,却是让他连着退了三步,并且嘴角溢血。不过虽然救下了众弟子,但是两股灵力的碰撞顿时引起了剧烈的爆炸般。

爆炸所产生的灵力波动混合着气浪,依旧震飞不少徐敬阳身后的不少人,也让大伙儿或多或少的受了些内伤。再然后,以他们为中心的树木纷纷折断倒下,场面混乱不堪。

“看来除了那两位,这小小的两仞村里居然还隐藏了一位高手,失敬。”

徐敬阳重新站立好,眼神阴狠地抱拳作揖。

“不敢,若是老朽还没昏聩,这封语阵对我等境界的修士无妨,可是对村子里的凡人却有极大的伤害,还请道友高抬贵手!”

不错,从天而降的正是两仞村里目前唯一的修士,两山老人,燕两山!

“道兄也看到了,阵法一旦输入足够的灵力便可自行运转,以道兄说的修为大可自行中断,不过村里的凡人可就”

受伤后的徐敬阳轻佻的摇了摇头,仿若抛开了刚才所有的困扰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语气也有些阴森,仿佛这百余条性命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连面容都开始变得有些邪异。

就连在场的众弟子中,也不免有人心生疑惑,暗道他们心中一直很正直阳刚的大师兄,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

燕两山一时气结,没想到自己一来便好言相劝放低姿态,只想保得平安避免一场无谓的屠戮,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点不领情,完全不顾修真界绝不可对凡人出手的铁律。

这时候他才明白,这群黑衣人对于村里的凡人多半毫不在乎,而村民们或许只是他们完成计划的一个诱饵罢了。

“道友,无事不登三宝殿,开出你的条件吧!”

燕两山不愧是拥有千年道行的高手,简简单单便分析出了当下的形势,而后便立马直奔主题,因为他深知越快的解决问题,就越能救下更多人的性命。

不过徐敬阳似乎对燕两山的隐忍不甚在意,也瞧不上眼,讥讽道

“道兄年龄虽然不小,可是脑袋却是玲珑的很啊!我能感觉到,这群山中的上古结界,似乎会压制我的修为让我无法登顶。但是请你别说不知道弈青二人到底在哪,我不信他们不在这山中!”

说着说着,徐敬阳又邪异地笑了起来,这种转变甚至都让他身后的师弟们都有些不自在了。

“哈哈,看你的修为应该已经开始向归灵境迈进了,可别因为说错了话,白白葬送了这千年的修行啊!”

“呵呵,这就不劳道友费心了。不过恕老夫直言,昨日清虚天的两位弟子刚刚来过,他们也已经知道弈前辈夫妇在这附近,若是你等执意妄为,清虚天的怒火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此言一出除了徐敬阳外,其余神华的弟子们虽然也还是屹立不动,但内心的那么一丝恐惧还是被燕两山所捕捉到了,“清虚天”这三个字真乃是当今修真界最响亮的招牌。

“老匹夫,你莫要拿清虚天来压我等,我们敢来,自然有所依仗,是吗?兄弟们!”

徐敬阳闻言眉头微皱,不过瞬间便舒展了开来,只见他振臂一呼,慷慨激昂的话语立刻便打消了身后师弟们的恐惧。

想起自己背后的神华天纵然不如清虚天,那也是自己的家,有家的支撑,自己害怕谁?何况还是宗主密令,有宗主撑腰!

“是!”

“是!”

“是!”

师弟们的三声高呼完全破坏了燕两山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就见他眉头一锁,脸上浓密的皱纹配合着干枯的五官活像一副老棺材。

这时候他方才明白,眼前的这些人或许对清虚天有所顾忌,但是他们背后肯定也有极大的靠山。照现在的情形看,自己说不说出弈青的下落怕是都无法善终了,他们多半是为了弈青手中的麒麟牙而来。

那领头的魁梧大汉连自己的出身门派都没有问,只怕更不会在乎这些,与其多费唇舌,不如速战速决。

只要自己今天斩草除根,相信也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大不了让村中所有人都先迁至乾钟城,那是清虚天的辖城,他们定然不敢乱来。

当下他不再多言,脚下猛地一跺便腾空而起,举起平日里助行的拐杖,以一股猛虎下山般凶恶气势向敌人冲去,一改往日垂暮的姿态,状若雷霆霹雳。

随着灵力的灌入,拐杖上陈年的污渍以及灰斑顿时被冲刷殆尽,竟然变成了个一头略大,中间细长的奇形宝物。

见这燕两山选择了直接动手,明显是想将自己等人全部留下,徐敬阳目中闪过了一丝嗜血的光芒,也端的是狠辣,只见他左掌向后一挥,直接便将身后的十名弟子拍飞数十丈远。

虽然他们落地之后都没有什么内伤,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不过这却也是避免伤亡的最好方法。而后他举起右手,再次单以掌力硬生生地接下了燕两山使用宝物的这迅猛的一击。

短兵相接之际,徐敬阳是再也强压不下上涌的逆血,噗的一声,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只是此次,他没有再后退一步。

徐敬阳的彪悍着实让燕两山心头狂跳,在他的近千年的记忆中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汉子,不过让燕两山更胆寒的还在后面。

随着徐敬阳硬接下了自己的一记猛攻,不知怎地,他本来颇为刚正的五官突然间变得扭曲得不成人形,眼角之处竟然已经出现丝丝黑气,这不禁让燕两山联想到了那些妖魔的变化。

不过这当头一击并不是燕两山的真正用意,目光一凝,他蜻蜓点水般退后了十丈。只听徐敬阳嘿嘿嘲笑道

“嘿嘿嘿,老匹夫,虽然你方才那一击只是试探,可我还是必须使用全力抵挡,御风初期的我果然不是你这种已经窥探到归灵门槛人的对手了,真是可惜。”

说完徐敬阳邪异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声音也开始变得尖细。

随着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他的右手一划,凭空幻化出一把几乎跟他等高的巨剑,已经做好了再次迎战的准备。

巨剑通体寒气森然,配上这冬日的夜晚,顿时令众人感觉如堕冰窟,燕两山见状不禁是惊呼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

这魁梧汉子硬受了他一杵,不仅气血运行毫无阻碍,连灵力似乎都比刚才澎湃了几分,燕两山昏花的老眼顿时爆发出两道锐利的精光。

“你明明只有御风初期的修为,为何实力提升如此迅速!而且我的五毒杵明明击中了你的右掌,现在的你早已应该毒入心脉,为何…?”

燕两山怎么样也想不明白,自己作为散修在残酷的修真界赖以为生的绝技,今日对付一个年轻修士,还是比他修为要低很多的人竟然毫无作用。

要知道,他的五毒杵可是用五种毒灵的精魄凝练而成,是他的本命法宝,伴他走过无数次的刀山火海。

五毒杵的圆头处含有致命的剧毒,别说肉身相触,就是兵器碰到也会染毒!尽管徐敬阳的实力比他要弱,但是燕两山跟本就没想使用正常的实力取胜!

作为散修的他,更是明白,对待任何敌人都要以狮子搏兔的心态去应战。

“想知道答案,击败他便可,何来那么多话语?”

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话语从身后传入他的了耳中,可这短短几个字却像惊雷炸响,刺得他识海生疼。

初听似毫无杀意,实则却凶险无比,不过最让他心寒的还是来人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其身后!

以他的修为还毫无察觉的话,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怀有隐匿身形的至宝,而另一种

“归灵境…”

燕两山绝望的吐出二字,头也没有回。

“恭迎宗主!”

“恭迎师尊!”

远处神华天的弟子们看到是自家宗主前来,激动地纷纷单膝跪下,狂热无比。

宗主平日里深居简出,有的弟子入门百年都未曾得见天颜,现在遇到强敌,宗主便出现了,他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底气充足了起来。

徐敬阳看到师父到来之后,眼角的黑气却立马消失了,扭曲的五官也恢复正常,双眼重复清明。这时候,燕两山也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清癯男子,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玉石俱焚。

“原来是神华天宗主吴仁覆前辈!晚辈燕两山,是清虚天长老燕将行的同门师弟,拜见前辈。”

说完,燕两山向着吴仁覆抱拳作揖,丝毫看不出刚才有打斗所结下的仇怨。

只见吴仁覆依旧凌空虚度,白色的儒衫无风自起,似乎并没有听到燕两山的话语,双眼微闭,在等待什么。

见自己借清虚天靠山的想法并未奏效,燕两山暗叹一声不再多言,兀自开始暗暗的调息,将身体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若今日真是他的大劫,那么南枝已经送走,自己已然是了无牵挂,村里的人如果实在救不下,那么他就在黄泉路上为他们做个领路人!

神华天的一干弟子们不明所以,自然是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刚才御风境修士的战斗余波就足以让他们胆寒很久,更别说这天地间修道的最高境界,归灵境了。

时间慢慢在流逝,封语阵虽然对他这等高阶修士根本起不了作用,可村里那些还在受折磨的村民们犹如针扎般刺痛着燕两山的内心。

豆粒大的汗珠从燕两山的额头上流下,他咬牙切齿,双拳紧握,若不是自己与吴仁覆的修为相去甚远,说不定他早已燃烧真元跟他做输死一搏。

似乎根本没过多久,圆月高挂的天空奏响了阵阵鸟鸣,时间依然过了子时,但两方人似乎都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和谐无比的对峙着。

这时候,吴仁覆似乎有了动作,只见轻轻一笑后抬手一挥,整个两仞村的四周均燃起了大火。不过火势在他的操控下并不往山中烧去,而是径直地向村中聚拢。

火焰奔袭的速度并不快,但却犹如白蚁蚕食一般,从由外而内地吞噬着整个两仞村。

终于,燕两山再也坐不住了,只见他闭目微念,身上的气势陡然攀升,干枯的老脸也慢慢的充盈,满头的白发瞬间变得乌黑,伛偻的脊梁也挺拔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五十岁一般,成为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

“吴仁覆!枉你为归灵镜的前辈,神华天的宗主竟然对凡人下手,你可还记得我修真界的铁律!弈前辈早已离去,信或不信在你,可你为了夺取麒麟牙竟然残害我如此多的族人,今日虽修为不如你,但纵使死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吴仁覆依旧是那副双目微合的模样,对于燕两山的话不闻不问,仿佛他就是只随意就能捏死的蝼蚁。

燕两山的修为从御风圆满直接攀升到了归灵初期,并且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但作为代价,燃烧本命真元的沉重,但凡修士都知道。

不过吴仁覆的作为,早已彻底激怒了燕两山,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只见他疯狂地向五毒杵内灌输灵力,宝物在灵力的浇灌下顿时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

条条墨绿色明显带有剧毒的灵力箭以电闪雷鸣的惊人速度向吴仁覆射去。这些毒箭上凝实的毒素明显要先前猛烈何止百倍。

在燕两山看来,这些毒箭只要沾上鲜血,就会幻化成无形无影的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沾之即毙!就算不能伤害吴仁覆,但是只要他碰到哪怕一丝一毫也够他受的了。

不过下一刻,绝望降临。

“浛容!”

只见吴仁覆又是轻描淡写地抬了抬手,嘴里轻吐二字以后,燕两山射出的所有毒箭便都被他收入了自己宽大的袖中。

他的袖子内仿若别有洞天似得,没有出现燕两山意想的中毒暴毙的景象,吴仁覆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两人实力的差距高下立现。

“你心境太差,所以终生止步御风境。不过若我猜的不错,当是有人指点过你一二从而窥得门径,可你仍旧心存执念,难成大道。”

对于燕两山的态度,吴仁覆似乎真的不甚在意,竟饶有兴趣地教导起他的修行,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你说什么!”

吴仁覆的话让燕两山同样吃惊不已,惊愕道,吴仁覆则继续自言自语道

“若我猜的再不错,你的执念,便在这村中,在这你口中所说的生你养你的地方。倘若我以我吴仁覆的名誉以及整个神华天做担保,只要今日你的村庄尽毁族人死绝,你便可斩断执念,踏入归灵,凭空多出数千年的寿元,甚至会飞升仙界!你,还会阻止我吗?”

吴仁覆的说话之时没有半分迟滞,如行云流水一般畅快,丝毫未有谎言的味道,仿若如他所言定能成真似得,可却又像充满了堕落的诱惑,引诱人坠入魔道。

不得不说,只此三言两语,作为一名修士的燕两山是真的动心了。

这种心悸,除了遇见了自己的小孙女燕南枝,以及弈青指点他修为外,在他的后半生就再也没遇到过。

若说世俗中人追求的是财富与权利,那么修士们所追求的,无非就是修为以及寿元了。

与天争命,这就是他们的本性。

紧接着,吴仁覆又开口了,不过此次他却是睁开了双眼,注视着火光滔天的两仞村,依旧平静地说道

“还是说,你本就是自己不愿承认,需要有个替你动手的人出现呢?那么这样,你看,我已经替你出手了,你又该如何做呢?是阻我然后救人?还是由我静候境界的突破?”

闻言,燕两山的双目顿时变得雪亮了,眼内的光华已经不是村里燃烧的大火所映出来的色彩了。

那是一种犹如彩虹般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色彩,有贪婪,有悔恨,有挣扎,等等等等交织在了一起,他不禁扪心自问

一代宗师会欺骗自己吗?若是错过了今次,以后还会有这种机会吗?或许今次并非是自己的劫难,而是造化也说不定呢?

就这样,在燕两山陷入混沌,苦苦挣扎的时候,他的气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

修士燃烧本命真元会让自己的修为瞬间跨阶,但是只要时间一过,增长的修为就再也不会再回来,而且会造成自身原本修为的永久性倒退,严重的,更会丧命。

就在燕两山头发开始重新变白,面容也从三十岁开始老去之时,一个简短、清冷、却又充满安全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将他的神志从混乱中瞬时拨乱反正

“速去救人!”

“速去救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弈青!

原来他本打算安置完阿莲后就此离去以免多生事端,可是随着山下灵力波动的越来越强,再到后来火光冲天,他明显的感到这已经不是燕两山所能散发出来的气息了,生性正直的弈青没法不去救人。

只见他此时也是白袍猎猎,从半仞山上御风飞来,与神华天宗主吴仁覆碰了个面对面。而吴仁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眸,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疾驰而来的弈青。

随着那如黑夜中启明星般耀眼的身影逐渐显形,吴仁覆的嘴角不断地上扬,像极了在等待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友。

然而弈青在丢下救人的话语以后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极不愿同神华天宗主对视一样径直站定在了两仞村中央。

接着他也是将气势猛地提升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高度,一股只属于这人间界归灵修士独有的灵压冲天而起,刹那间便遏制住了火势的蔓延。

归灵镜!

二人一个在村口,一个在村中,一个在好似在火海,一个又像在寒潭,形成了一副冰火两重天的奇妙图谱。

火海本为吴仁覆所纵,可现在却被弈青所夺作为自己气势的载体,而吴仁覆也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精气神提升至巅峰。而后他右手虚空一招,徐敬阳的巨剑上便突兀地冒出了一缕白气。

紧接着,白气缓缓飘到了吴仁覆的指尖,刚一接触便凝实成为一道寒炎,只听吴仁覆沉声一喝

“散!”

话音刚落,这精巧无比的寒炎便猛地爆裂开来,瞬间便在吴仁覆的周身聚成大片大片恐怖的寒火,与弈青的赤色烈焰势均力敌,展开了一场只属于超一流高手之间的较量。

此时燕两山心里清楚的很,这已经不再是修士简单的斗法,而独属于高手们意志之间的较量。

这种过招,比的纯粹就是道心与气势,甚至有些在有些时候,修为的强弱并不能全然决定最终的胜负,这跟修士的道心有着极大的关系。

当然了,如果比拼的二人之间实力相差太大,灵压也是可以致人死地的。不过他二人均是成名已久的年轻高手,彼此修为相差不多,于是在交锋之际均二者皆未有轻举妄动。

所谓静则势盈,动则势亏。

不仅燕两山,就连神华天的众弟子,以及变得有些诡异的徐敬阳都没有乱动,因为修真界虽然残酷,可很多修士却依旧有着自己的荣耀。

不过燕两山倒是因为弈青的搭救多少恢复了些理智,吴仁覆有弈青对付,自己现在能做的便是赶紧冲入了村中,先行救人。

此时他的修为正在急速的下降,若是真元燃烧殆净,以他现在的身体肯定吃不消这种后果,说不定便会立即命陨当场。

其实吴仁覆也当真说中了他心中所不愿相信的事实,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敢承认罢了。这从他总想着重回故里,终老一生便能看出端倪。

但是若不是自己归返家乡,便不会捡到自己的小孙女,命运洪流里的孰是孰非,又岂是单凭个人的只言片语就能臆断的呢?

倘使真的见死不救,那么自己岂不愧对生他养他的山村,要那些高觉得修为又有什么用呢?

一旦想通了这点,燕两山便再也不会任由吴仁覆的言语给自己带来的心魔所摆布,抓紧最后的时间去救人。

封语阵虽只是威力有限的基础阵法,规模一大对于凡人伤害也深,纵使以燕两山的修为可以轻易摧毁阵法,但已然自行运转的阵法若被人强行破除,必然会产生一定的灵力波动。

在场的修士看来,这当然可算作“波动”,可对村中的凡人而言无异于“爆炸”二字,其伤害可想而知。

念及此处,燕两山顾不得自己剩下多少的灵力,也顾不得挥霍自己生命力的后遗症,只能采取逐个救醒的方式了,多救一人是一人。

但就在燕两山正打算救醒第一人时,弈青与吴仁覆二人却出奇得早早分出了胜负。

或许就是在自己踏进村中的那一刻,两位高手的意志较量就已然结束,至少燕两山的神识是这么感知到的。这让他的心中惊讶不已,不过他不敢多看,因为一股不祥的预感已经从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此刻的弈青双目平静如水,可脸色却是慢慢苍白了起来,渐渐地,不仅仅是离他最近的燕两山,就连远方神华天的弟子们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势正在急速衰减,连生命力都在削弱。

紧接着,他身后村庄外围的火焰也骤然熄灭,如同残兵败将般被吴仁覆的寒炎杀的节节败退。所有人心中具是一寒,他们明白,这位刚出现不久的归灵高手,如此简单得就输了。

就在寒火即将吞噬到弈青本尊的时候,吴仁覆却出乎意料的随手一挥,漫天淡蓝色的光焰都被驱散开来,慢慢重新化作一缕缕白气随风而散,只留下了静候死亡的弈青默默地站在原地。

他双目依旧平静,跟总是令人捉摸不定的吴仁覆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时候,吴仁覆不再以凌空虚度的姿态面对弈青,而是缓缓落地,走到了他的身前微笑得看着对方,如旧友相见般在他耳旁轻声问候道

“慕岚还好吗?”

“噗~”

终于,弈青的鲜血仿若开闸的洪水的一般从口中潮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剑眉如飞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惨白,而是露出了浓浓的死态。

吴仁覆仿佛并不着急动手,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弈青的回答似得。

而弈青也没有理会吴仁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待内息稍稍平稳之后方才开口,可他说话的语气依旧不变,平静的道

“她已离去。”

这份淡定无法掩盖从弈青体内传出的虚弱,但这还是让吴仁覆瞬间眉头一皱,似是有些懊恼,不过他接着又关心道

“十五年了,你的修为不进反退,真元匮乏只能勉强维持在归灵初期,这是为何?我观你来时气息不畅,体内也好似有残余的雷灵力在游走,遇上了雷劫?”

弈青的回答却相当简单明了,也很符合他的性格,没有丝毫情绪的道

“与你无关。”

只见吴仁覆轻轻一笑,丝毫没有动怒,继而笑道

“呵呵,弈兄还是老样子啊,真是好啊!”

接着吴仁覆不顾弈青的反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交出麒麟牙吧,对于你,我知道有些事物言之无义。”

“你怎不去问问村中那些死去的人?”

弈青却反唇相讥道。吴仁覆却还是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叹息道

“哎,弈兄,你的修为未见长进也就算了,为何连神识也开始倒退了?你见我可曾杀害一人?封语阵下那些个凡人只是受点皮肉伤罢了,你可见我可曾燃毁一间房屋?村中的火焰我也只是烧其外围而已,就连那御风修士,我更是只让他放手跟我徒儿切磋,他便首先对我兵戎相向,错岂在我?”

“你也还是老样子一副啊,真是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如此答复的弈青顿时仰头大笑,仿若将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一般。接着他右手凭空幻化出一柄白柄长剑,横立在胸前,一改之前冷傲的作风,狂啸道

“是,你说的都对吴宗主,你不会错的,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过若是你再不去寻我妻慕岚,怕是永远得不到麒麟牙了。”

弈青的话语就像扎在吴仁覆心头的一根刺,让他刚舒缓下来的眉头又深锁起来,苦叹道

“哎,弈兄,你我相识千年,你的为人我清清楚楚,我本不愿对你出手,你又何苦…”

吴仁覆话还没说完便出人意料地闪身到了弈青的跟前,只听叮铃一声脆响,就见吴仁覆两只微弹,便硬生生得将弈青手持的宝剑击成了数段,手指却毫发无损。

要知道,归灵境修士所使用的宝物岂会是等闲之物,如此至宝竟然被吴仁覆以两指击断,其实力的可怕,令人胆寒。

瞬间,一股钻心的剧痛侵袭了弈青的全身,让他直接半跪了下来,并再一次口吐鲜血,看样子,吴仁覆击溃的应该是弈青的本命法宝。

就见弈青两手紧紧握只剩下半截的佩剑,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彻底倒下,吴仁覆那带这些悲悯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了他的耳中,只听他又慢条斯理地说道

“弈兄,千年修行只为长生,你们何必为了区区身外之物而绝了自己未来的希望呢?虽然所谓的希望在你我看来都很渺小,但是对所有修士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我知道麒麟牙不在你的身上,慕岚也还没走,让她出来吧。”

“归灵中期…”

弈青艰难地开口,每说一字嘴里都近乎溢满鲜血,而吴仁覆就这么在他的周身不停地绕着圈圈,似乎是在享受居高临下的快感。

归灵镜共分九重天,弈青现在却是连归灵镜第一重天都险些稳固不住,自己唯一的真火也即将陨灭,面对归灵至少在归灵三重天以上的吴仁覆,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没想到只十数年未见的吴仁覆,已然将修为从归灵初期提升到归灵中期了。

在凡人眼里,十几年或许极为漫长,人生也不过就是数个十几年,但在修者眼中,十几年或许只是一次远游、一回打坐,或者一个瞬间罢了。

弈青自忖依靠燕两山,他二人还能够和吴仁覆周旋一二将其逼退,可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真的太过天真了。

或许是因为他将自己过多的真元用于为自己的孩子续命,但是如此差距,已然足以让自己身首异处。

弈青知道,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弈兄,你我虽已不可能再如当年那般,但我依旧不想杀你,刚才折断青剑也不过就是想断了你动手的念头。或许你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你真就觉得当今天下,还有所谓的道吗?”

弈青没有说话,而是选择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以沉默面对昔日的道友,现今强大的神华天宗主。

从青剑的不住的颤动中,他感受到了滔天的愤怒,这种已然产生灵智的宝物跟任何生灵都是一样的,有爱、恨、有欢喜、有悲伤,纵使灵智不全,也能够学会什么叫做愤怒。

若不是因为它的本体遭受重创再难施展威能,说不定早早就已飞向了折断它的仇人。

定定的看着自己赖以成名的佩剑,当年的青尘双剑之一被毁,弈青怎能不出离的愤怒呢?

不过他早已将自己一腔的愤懑压制在了无形的沉默当中,而沉默的背后是他的抉择,或者说是赌博。人生的轨迹本就可以化作一次次抉择的线段,也可以说是一场又一场的豪。

若是吴仁覆上山,那么儿子的行踪必定会暴露生死难测,所以他要为青云赌出一线生机!

未等到弈青的回复,吴仁覆又自顾自地开口

“若是我问你,为何现在飞升如此之难,还有你是否也感受到了天地法则,对人间界所有能够修炼生灵的束缚越来越大?相信刚经历天劫的你,应该比我有更深刻的体会。”

此言不禁也让弈青心中一凛,吴仁覆所言正是当今的现状,或者说已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现状”。

诚然,现在修真界的文明极其繁盛,其发达程度可以说冠绝古今。

各门各派,乃至各个种族都有着完整的修炼体系,直指飞升上界,但是现今的修士在身之三阶的修炼中也许能够顺风顺水,可是到了形之三阶却一层比一层艰难。

特别是到了较高的境界以后,所遇到天劫的难度也成几何式的增加。而对于那些早已归灵圆满的老前辈们来说,飞升,有时候比坐化更加恐怖。

三天四派与魔道两座巨擎乃至其他的一些小门,多半都有一些归灵圆满的修士,自封修为闭着死关,一直在苦等能够渡劫成功的一线生机,木公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当然了,他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弈青,而刚刚经历过老树妖飞升劫的弈青,也确实能够体会到吴仁覆刚才话中隐含的深意。

不过吴仁覆接下来的话,则更如同一柄重锤般轰击着他的内心

“如果我说,天下将乱,万法不存,大道崩殂,生灵涂炭,你又会怎么做?”

“你说什么!”

先不论吴仁覆话中的真假,单凭大道崩殂这几个字就听得弈青头皮发麻。

若是真的大道崩殂,那么也就是意味着天道消亡,人间界存在的一些既有法则也将紊乱无序,修士们所修的天道将荡然无存,修炼的根基将会断绝。

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现在修士在修炼后期,进阶越发艰难且飞升无望,还有就是现在的人间界与上界也就是仙妖魔等界的交流近乎断绝了。

“弈兄,我只是为了在这小小的人间界,为门派,为众生寻求一线生机,你觉得我现在的舍跟未来的得孰重孰轻?到了现在莫非你还相信那得麒麟牙便可飞升仙界的传言?你我应该都知道,那不过是件上一世的残物罢了。我只能同你说麒麟牙与我另有大用,言尽于此,希望你能作出明智的选择。”

束发戴冠的吴仁覆风度翩翩,鬓角的两缕长发将他俊朗的容颜衬托的极为真诚,不过这并不是弈青所希望看到的。

若吴仁覆所言非虚,那么整个人间界真的将会出现大乱。但也有可能并不是修炼本身先出现问题,而是有些阴谋阳谋正在开始酝酿。

若是没有遇见白狐妖,他也许会相信吴仁覆的话,可阿莲的出现或许就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形之三阶也不是修炼的终点,远古时期那些超越自身的先贤大有人在,那些人便自号为仙,而他们超脱之后建立的各界,便是修士们所向往的乐园。

这些虽然只是早已过去千百万年的传说,可若那些仙魔妖们当下仍旧存世,遇上这天地大劫,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管?故此吴仁覆话中所透露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更何况吴仁覆的性格他最是清楚,清醒的人往往最是疯狂。

相通此关节,弈青就更不能交出麒麟牙了,况且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诺会放自己一条生路,更别说手握麒麟牙的青云了。

于是弈青双目微寒不再犹豫,以极其细微的方式传了一丝神念进入了青剑后,便猛然提起全身仅剩不多的灵力。

他要赌。

吴仁覆向来自负,若是自己今日与他死战,那么或许他会以为自己必死的决心,乃是为了让慕岚逃走。

而若是自己真的战死,那么也就能让吴仁覆笃定慕岚已经逃走,这样或许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线生机,让他以为麒麟牙在慕岚手中,殊不知慕岚早已过世。

“多说无益,弈青领教绝学!”

不再犹豫,弈青提起断剑,以一股有死无生的浩荡气势,挥剑便朝着吴仁覆冲了过去。虽然现在他的灵力不足三成,但是为了自己的爱子,他甘愿牺牲!

可惜的是,自己在死前再也见不到云儿了。

若是能再听到一声云儿叫自己爹爹,那该多好啊!

若是今晚离去的时候,能够看着云儿入睡以后再离去,那该有多好啊!

若是那时自己能早点发现慕岚代自己去决斗,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就算修了千百年的道,他也从未发现,自己此刻是如此喜欢“若是”这两个缥缈的字啊!

弈青的耳旁传来吴仁覆轻轻地叹息声,不过此时他的心灵却出奇地空明,就如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云慕岚时,他还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一样。

然后他的双眼慢慢的迷离了,就如同第一次跟妻子漫步在清虚天的某处森林里,坐在青石上,你侬我侬地谈经论道一样。

接着他的意识也慢慢模糊了,就如同自己又一次拥抱了爱妻慕岚一样。

“对不起了,弈兄!”

吴仁覆的耳旁同样传来了弈青缥缈的声音,很轻,也很安详。

“无妨啊,别过了。”

鲜血从弈青的胸口漫出,染红了他的白衣,映的夜里的青草极绿。

萧索地吹着寒风,吴仁覆的心似乎有些痛苦。

随着明火逐渐偃息,两仞村里也渐渐没了哭声,很多人不知是昏睡过去还是真的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凝重如墨的夜色里,寒风在呼啸,燕两山在奄奄一息。

此时的他早已说不出话来,通过燃烧本命真元,他获得了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甚至迈入到了自己从未达到过的境界。

可是一旦真元燃尽,留给他的,将是更为残酷的现实。

直至倒下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任何一个人,因为根本不用吴仁覆和他的弟子们动手,他已然油尽灯枯。而徐敬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弈青,心里倒是五味陈杂。

这并不是倒在师父手下的第一位归灵境高手,自从那一日师父从闭关中出来以后,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虽琢磨不透,但从小养育他长大,待他若亲子的师父他又怎能不熟悉。

徐敬阳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纵然自己有千百般的疑问,这些最多也就是放在心里。师父怎么交代,自己就怎么做,这是他一贯的处事原则,数百年不曾动摇。

只是这次有些例外。

“师父,弈青已死,那他的尸首?”

徐敬阳恭敬地问道。

炼化尸身是修行之人的大忌,特别是在正道门派中,此种做法更被是看作邪魔外道的行为,为修者所不齿。

但是据吴仁覆所言,乱世将现,任何资源都是极其宝贵的,更别说是一身是宝的归灵境高大能了,光是一身精血怕是就能炼制不少高品阶的丹药,就地掩埋太过可惜了。

况且弈青毕竟是闻名于世的绝收高手,尸身在自然状况下没那么容易,万一被人发现恐生事端,这让徐敬阳不敢擅作主张。

只见吴仁覆似有意似无意地朝一仞山的方向看了看,淡淡的回答道

“无妨,就让他如此归于天地吧,毕竟以前的他是我们的挚友,或许还有人为他收尸也不一定,走吧。”

吴仁覆的这番回答让徐敬阳不禁是满腹的疑问。

虽然师父没费多大功夫便重伤了一位御风境的强者,甚至击杀了一位归灵境的高手,可他为的不就是传说中的麒麟牙吗?

现在连一丝消息也未得到便说走就走,还将尸体这么明显的证据弃之不顾,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脱口问道

“那师父,不用再去寻找麒麟牙了吗?”

吴仁覆闻言,将望向一仞山的目光挪了开来,眼中也露出一丝复杂之色,平静地回答道

“不用管了,弈青如此死战想必是为了让慕岚逃走,算算时辰她理应走远。二人躲藏于此多年都未被人发现,想来多半用了秘法,我们若是大张旗鼓的寻找,万一给清虚天发现端倪可就得不偿失了。”

徐敬阳点了点头,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

“师父,可您不是说麒麟牙与你有大用吗?如此放弃岂不太可惜了,是否需要徒儿上山再搜查一遍?”

“算了,你也不用上山搜寻了,若是有缘,他逃不出为师的手掌心,就这样吧。”

吴仁覆的这些话愈加让徐敬阳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静,似乎并不在乎此次没有得到想要的宝物,只是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从没有人能够知道。

说完了,他又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仞山,抬首便要御风离开。

“师父,那些外门弟子和村里的人…”

徐敬阳急着说道可似乎欲言又止,此次他并没有直接跟吴仁覆对话,而是使用了传音入密的方法。这是元神之间的交流,是凝神境以上修士才会使用的方法,旁人极难探听。

不过留给徐敬阳的却只有师父那平淡无奇,且添加了些许苦寒的声音,重如泰山。

“照旧,将门人的尸体带回即可,弈青和那老者以及其他凡人都不用毁尸灭迹。”

这次,师父离开后,徐敬阳漠然地转过身去,他没去思考师父为什么会留下如此之大的破绽给他人查看。

面对那些目送宗主离去的弟子们,他的双瞳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迷茫,眼角似乎又开始不停地冒着黑气,仿若要吞噬整个晚般的黑映着他胸口的微亮,妖冶如月。

不管过程怎样,血色仍旧会弥漫天空,只是浅睡中的青云一无所知罢了,等待他的必然是山崩般的现实,就如同被击碎心脉的燕两山。

是的,躺在血泊中的燕两山不住的想着。

“弈青真的死了吗?”

此时的燕两山心中再也没法思考了。

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一一屠杀,自己却提不起力气反抗,而且连他心中唯一的支柱都轰然倒塌,他明白,自己的生命,今天也走到尽头了。

燃烧真元给他的元神带来了严重的伤害,自己是活不过今晚了。

不过啊,说到底,自己还是很喜欢这平凡但是如此美丽的小山村,就算是修为不能再增长了,在这生自己养自己的地方就此别过,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啊!

“孩子们啊,别怕,爷爷来陪你们了!”

想到此处,燕两山恐惧的心灵居然安静下来,他闭上了眼,一张老脸似乎也不再那么虬结,好像笑了起来,等待着徐敬阳给他最后一击。

就在同时,徐敬阳也结束了最后的屠杀。

发疯一般的他居然先杀光了自己门派的弟子,然后犹如恶虎般的扑向了两仞村早已倒地不起的村民,完全视人命如草芥,大肆屠戮手无寸铁的凡人。

此时仿若入了魔的他竟然只用了一掌就将试图阻止他的燕两山震碎了心脉,击伤了元神,现在的实力跟刚才有着天壤之别。

直至最后,他将除了油尽灯枯的燕两山外所有人都杀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两仞村无一生还,鸡犬不留。

此时徐敬阳的意识早已不是那么的清晰,理智也不甚明了,除了师父的命令,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等待体内力量的耗尽。

不过就当他转身,准备将燕两山彻底杀死的时候,早已状若疯魔的徐敬阳却是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此时心脉已碎的燕两山,分明在笑。

不知为何,望着燕两山枯槁的笑容,徐敬阳居然想起了那名浅吻过他的女子。

他不明白,为何一位垂暮老人会在死前露出如此开心的微笑,这令人心安的笑容,怎么和她是如此相像呢?

对了,她是谁呢?

在过去,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不都哭着喊着求饶吗?

还有那些不解与怨毒的眼神,以及洒在脸上温热的鲜血,是那么的腥甜,那么的令人沉醉。

可现在,看着燕两山的笑容,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有种痛呢?

为什么会痛呢?

究竟是哪里痛呢?

不应该痛啊?

她呢?她是谁?她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随着徐敬阳不断的喃喃自语,他的那种疼痛感愈加强烈,混乱的思维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可随着他的逐渐清醒,徐敬阳胸口的亮光却不断闪耀,仿佛是一轮太阳,似乎要将他重新淹没在混乱的海洋之中。

不过随着徐敬阳的抵抗,他眼角旁的黑气却在慢慢消散,仿佛随时就要从疯癫的状态好转一样。突然,他胸口的亮光猛地大炽起来,瞬间烧毁了他身上的衣物,形成了一个巨亮的光球。

随后,徐敬阳便在一声剧烈的轰响声中,彻底消失了踪影。

这一切,奄奄一息的燕两山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徐敬阳会无故消失,但他心里却突然的泛起了一个念头

青云,青云应该还活着!

“弈青一个人前来,吴仁覆又没派人上山,云儿定然还活着!我不能死,他肯定会来寻找他的父亲,我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报仇!”

随后燕两山凭着最后一口力气,便匍匐着找了个墙角坐了起来,凝聚全身的灵力保证元神不散。

修士毕竟半只脚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特别是已经将魂魄凝成元神的修士。

如果遭受重创,只要元神保护得当,还是可以存活一段时日的,且找到合适肉身的话,夺舍之后仍旧可以继续修炼。

不过像燕两山这样心脉被碎,且没有宝物保护元神的话,那么他的元神必然会逐渐消散。

他不知道世间究竟有没有轮回,听闻自然消散的元神还是可以轮回转世的,只是没有前世的记忆罢了。

可他的元神早已溃散不堪,只怕是没什么希望了。所以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努力地坚持到青云到来,虽然他并不希望青云看到村中的惨状。

当然,燕两山的猜测是正确的,青云确实活的好好的,也被徐敬阳临走前爆发出的剧烈声响给震醒了。

“吵死了。”

半酣未醒的他还在做着一些记不太清的美梦,睡眼惺忪里只记得爹爹带着他游遍了九州的名山大川,然后又治好了自己的体寒之症,开心极了。

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青云轻声唤道

“阿莲。”

空荡荡的屋子里悄无声息,他又大了点声唤道

“你在哪呢?阿莲?”

结果还是自己回音,让还有些迷糊的青云想起小白狐已经被爹爹送去放生了。

“哎,也不知以后回来看看娘亲的时候能不能找到阿莲,估计那时它都不认识我了。”

青云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

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上仍旧挂着一轮明月,青云这才又想起父亲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回家。

“爹爹这是去哪了呀,难道把阿莲放到远处去了嘛,到现在还不回来。”

青云还在心里天真的想着,殊不知自己即面对一场残酷的现实。

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思量着明天便可以跟爹爹云游天下,青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开始幻想了起来,刚泛起的睡意也被年少的好奇给冲的无影无踪。

“不知爹爹会带我去哪里呢?会去很远的地方吗?如果爹爹真是传说中的仙人,那他会带我飞嘛?”

“不知道爹爹的法术是跟谁学的,等我长大了,学到了一身好本领,就可以飞回两仞村,到时候可得好好村里的那帮胖小子们!”

“对了,还得给南枝妹妹带些好吃的蜜饯,她最爱吃甜的了,对了,还有”

青云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没忘记因为儿时因为瘦弱,时常被课堂里的一些孩子欺负的事情。也没忘记给要好的朋友带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却忘记了寒毒给他带来的折磨以及离别的痛苦,有的只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爹爹,你倒是快些回来呀,云儿急得都睡不着觉了!”

青云微笑着在心里急切的呐喊。

可他等着等着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从刚才的那声巨响到现在估计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着弈青仍为归家,青云终于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了起来,身子也渐渐地坐不住了

联想到刚才的巨响,他越发觉得爹爹可能遇上了什么麻烦。

终于,如坐针毡的青云还是没有听从父亲的话,着急慌忙的穿好衣服,于寒风中,趁着夜色缓缓地下了一仞山,他决定先去山下传来响声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自己的父亲。

临行前他还没忘先将父子二人的衣物稍微收拾一番,以免爹爹万一真的遇到事情,回来晚了还要匆忙收拾。

夜晚的山路充满了黑暗和恐惧,但是此时青云的心里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爹爹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一条山路他走过了无数遍,可从未有哪一次如今夜般的漫长,眼看着就要走到山下,村庄已经若隐若现了,可迎接他的却并不仅是初生的朝阳。

“爹爹!!!”

燃烧在神华天弟子尸体上的火焰早已熄灭,哦不,那些其实早已不是尸体,而是一片人形的灰烬。

两仞村像是见证吴仁覆的诺言般安静地坐落在原地,大火没有烧毁村中的一草一木,一切还是那么静谧,除了没有了生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足够安静,足够死寂。

青云怀里抱着自己的父亲,嚎啕大哭着。

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哭过,母亲临终的时候,因为懵懂而不知所以,等到明理的时候父亲又不许他轻易流泪,结果现在,他却再也不能听到父亲对他说“不许”二字了。

“爹爹,你怎么了啊,爹爹,你醒醒啊爹爹,醒醒啊!不要丢下云儿啊!”

青云不住的摇晃着早已冰冷的弈青,机械地呢喃着。

“爹爹你不是仙人吗?仙人不会有事的啊,爹爹,你醒醒啊爹爹!”

他不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一夜,自己就与父亲阴阳两隔了呢?

昨晚的星空下的他,还答应今日会带着自己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怎么一夜之间,父亲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白色的袍子也染成了艳红。

人生本就如同折子戏般充满着跌宕与起伏,所以才有着一语成谶这句成语,怎想昨夜随口询问的一句话语,自己的父亲就真的就没有回来,这让青云心里更加难受了。

“爹爹,你不要丢下云儿啊,爹爹!”

哭着哭着,本就孱弱的青云受不了如此打击,两眼一花便晕了过去,不过直至还有意识前,他都没有听到村中一直努力唤着他名字的燕两山。

待到青云转醒,他这才渐渐意识到了两仞村好像也安静的出奇。

平日这时候村里应该早已升起了炊烟,可为何却不见一个人影出现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瞬间又冰凉了不少。

“不好!乡亲们!”

直至此时,他才慢慢接受自己父亲被人杀害的现实,也听到了有人似在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

青云死命的咬着嘴唇,颤抖着将父亲的身体放平,然后不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尸身,飞奔进了两仞村,想要救助幸存者。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顿时跌坐了下来,而后不住地干呕。

只见此时的两仞村哪有过去欣欣向荣的和谐之景?各种断肢残臂,尸身首级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各家各户的门口。

有往日熟悉的叔叔婶婶,有曾经笑着抚摸过他头的爷爷奶奶,甚至还有那些一起读书识字的小伙伴们!

干涸的血水凝固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条殷红的纹路,如祭祀魔鬼的图腾般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看着如人间地狱般的两仞村,年少的青云差点又晕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他强忍着血腥味给他带来的眩晕感和腹中的翻滚,坚强的站了起来,顾不得那些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残肢,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村中的一个角落。

因为他听到了呼唤,也看到了,还有一位幸存者,燕两山。

“两山爷爷!”

青云终于忍不住自己满腔的悲痛,努力得把头埋在了燕两山的胸口放声大哭,这让刚想说话的燕两山又多咳了几口鲜血。

哭着哭着做半刻钟,青云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他发现燕两山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这才意识到燕两山也受了重伤,好像也不行了。

“你没事吧,两山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是谁害死了我父亲和村里人啊!”

青云带着哭腔,哽咽着问道。

“孩子,咳…咳…”

燕两山刚想说话,可早已压制不住的伤势再一次爆发出来,这使得他只能不停地往外咳血,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云毕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根本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他纤细的手掌轻抚着燕两山的胸膛,让他缓缓气,可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燕两山现在早已是回光返照。

他的元神已经开始消散,若不是极力想等着青云到来的这股信念强撑着自己,恐怕他早已一命呜呼了。

稍微缓了一口气,燕两山赶紧说道

“孩子,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问我谁是凶手,也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相信弈先生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如此,他在这里与敌人死战就是为了给你留下逃生的机会,所以希望你以后千万不要去报仇。”

燕两山努力的用自己仅存的一口气飞快的说道。

“可是,可是…”

悲伤过后,青云心中紧接着迎来的便是直冲天际的怒火!

到底是谁?

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需要残害如此多鲜活的生命来报复?

青云从小心慈,但此时他的双眼早已布满了愤怒的血丝,刻骨的仇恨让他直欲亲手手刃仇人。

“没有什么可是的,孩子,我已经不行了,我临死前想你答应我三件事,咳…咳…”

燕两山的元神开始加速的溃散,见状,青云只得赶紧说道

“你说两山爷爷,你说,云儿一定听!”

也顾不得其他了,青云现在只想听曾经的老师多说两句话,这也是世上他最后一位认识的人了。

“云儿,第一件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希望你不要报仇,你明白了吗?记住,一定不能报仇!好好活着!”

燕两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得抓住青云的肩膀,不住的摇晃着说道。

“好,我答应你,两山爷爷!”

青云没有迟疑,他知道,眼下一定不能让燕两山死不瞑目。

而燕两山在听到青云答应了他第一个要求后,也缓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好,这才是我的好学生,第二件事云儿,希望我死以后,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顾南枝。她现在很安全,也并没有遇害,若是遇上了你也不要说出这里的情况,知道吗?”

燕两山深知青云的性格,虽然此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似女子般柔弱,但是他的骨子里却有种刀刃般的坚毅与执拗,一旦爆发出来,那么他将无坚不摧!

但是现在青云的身体他也明白,是根本不可能修炼,所以与其让他去送死,不如给他活下去的目标,若是有缘,来日或许真能遇到燕南枝也说不定。

相信那时的燕南枝也已经得到了师门的肯定,凭她的天赋,也一定会得到清虚天的高度重视,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惧怕虎视眈眈的神华天了,而且不需要青云照顾她,燕南枝自己就能给青云做个依靠。

若是青云的寿命能够支撑他走到万万里外的清虚天的话。

“两山爷爷,云儿答应你,云儿一定好好照顾南枝妹妹,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绝不!”

青云也仅仅握住了燕两山骨瘦如柴的手,不过他发现老人的体温好似在逐渐下降,他知道,燕两山也即将离他远去。

听到青云肯定的答复,燕两山又欣慰地笑了,努力的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少年身上,老人气若游丝的道

“最后一件事,云儿,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将村里所有的人集中起来,不需要任何东西,一场大火即可,也不用立碑,统统给我烧干净,明白了吗?”

“这,两山爷爷,这样的话,大家……”

青云不想大家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用想那么多,云儿,听我的就好了,至于弈先生的尸身,我无权过问,还要你自行处理,我不行了,云儿…”

说了那么多,燕两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元神猛地溃散了开来。

“两山爷爷,你不要走啊两山爷爷!对,还有南枝妹妹,你还没告诉我南枝妹妹在哪呢,两山爷爷!”

青云为了留住不可挽留的燕两山,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只求不要再抛下他一个人。

在弥留之际,燕两山的神智终于不再那么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关心着自己的孙女和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南…枝…她,她在…,但你们一定…一定要…小心,小心…天。”

终于,回光返照许久的燕两山再也支撑不住了,元神崩散,不入轮回。

随着燕两山握着他的手颓然的垂下,青云心中强撑起的墙壁再次轰然倒下,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再次晕了过去。

而后冬日的朝阳照常升起。

不知昏睡了多久,感受着掌纹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青云再一次缓缓醒来。

眼角的泪痕已然风干,红日高照的天空万里无云,气温逐渐变暖,黑夜也与白昼交换了自己的天地,可是留给他的全是漫天的悲伤以及无边的死气。

青云慢慢将燕两山的手放了下来,而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木然地走出了村,父亲的尸身还在外头,他不能让爹爹就这么暴尸荒野。

等走近了父亲的身边时这才发现,他以前经常会擦拭的佩剑就折断在其身旁,刚才因为情绪激动竟然没有在意。

可惜的是,宝剑此时早已折断成数节,只有剑柄以上还保留尺许的长度。剑柄处,那明媚鲜红的剑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就在他准备将断剑捡起,指尖轻触到剑柄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彻在青云的脑海,也让他风干的泪再次如洪水般从眼眶倾泻而出。

“云儿,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相信爹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好了,爹爹不能与你说太多话,没有办法,发生了许多事情,爹爹不知道与你如何解释。但是我想你知道,你永远是我和你娘亲一生最珍贵的宝藏,哪怕我们都不在了,我和娘亲对你的爱都会永远陪着你。”

说着说着,弈青好像也变得哽咽起来,声音还在继续

“收好脖子上的琥珀坠子,现在爹爹告诉你,这个坠子的本名叫做麒麟牙,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宝物,也是能治好你身体疾病的良药。爹爹之所以不让你将其拿出来示人,是因为这个世界有着无数善良的人,但是这个世界同样充斥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非是一两日的相处所能了解的。希望你记住爹爹的话,只在治疗体寒之症的时候独自拿出来,其他时候一定收好。”

“最后,爹爹没有时间了云儿,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人不经历磨炼永远不会成长。所以没了有爹爹,你也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爹爹相信你可以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千万不要为爹爹报仇,这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安全,爹爹不想你背负着仇恨长大。或许终有一天你会得知真相,你会有你自己的选择,但是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要记着,去仙剑派,找他们的掌门弈尘,那是爹爹的师兄,是你的师伯,但是你千万不要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说你是我弈青的儿子,以免他人生疑,但对他你可以放心,师伯不会害你。你只需告诉他你来换回当年那把剑,他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你是谁。”

说到最后,传入青云脑中弈青的声音逐渐开始缥缈起来,弈青好像有千言万语般,但是怎奈连离别都是如此短暂。

“小云儿,别害怕,爹爹和娘亲永远会爱你的,永远…”

言至最后,青云的脑海中好似有一团灵光般突然炸开般,散成星海,最后逐渐湮灭,弈青最后的声音也随着他的泪,消失无影。

直到弈青临别之声沉寂半晌,青云的双目才慢慢有了神采,他明白,刚才那应该是爹爹最后的声音了。

颓然的将目光重新聚焦,青云发现自己的手还在紧紧握着父亲的残剑,指甲嵌入肉里深处的鲜血和剑穗的殷红是那么的相似,他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悲伤地定睛细看,只见残剑剑身的最底部刻有一个飘逸的“青”字,回想起父亲临终之时的遗言,他为何会让自己同弈尘师伯说换回那把剑呢?

可现在却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弈青传达到他脑海里的那些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一般,给了青云少许坚持下去的动力。

从现在起,他再也没有依靠了,不管究竟接不接受父亲已然离去的事实,自己终究是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辜负爹爹和娘亲对自己的爱。

于是乎,青云慢慢坐了下来,先开始思索下一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只可惜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的心里除了迷茫,仍旧只剩下迷茫,他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算算年纪,他也不过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

渐渐地,泪水再次在青云的眼眶里打转。

“不行,我不能哭,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去找南枝妹妹,我还要报仇!我要找出害死爹爹还有两仞村所有人的凶手,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到此处,青云真是咬牙切齿,咯吱作响的拳头再一次崩开了手掌上的伤口,一颗仇恨的种子正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此时的他根本就将弈青和燕两山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仇恨在这种时候却是青云活下去的最大希望,他要复仇,哪怕倾尽所有!

于是,他用断剑支撑了孱弱的身体,站了起来,而后将胸口的麒麟牙拿了出来攥在了手心,感受着这琥珀坠子似乎还有着父亲最后的体温。

最终,他郑重地将麒麟牙又放回了贴身衣内,缓缓走向了两仞村,青云最先来到了好朋友铁柱的家里。

铁柱他娘趴在门口看不见面容,但是周身流满了鲜血,胳膊也少了一只,看来死去已久。

来到了铁柱的房里,青云发现铁柱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凹陷,仿若受了人一掌给拍碎了心脏,但是他的面容相对来说比较安详,未见太多痛苦之色,仿若在是梦中离去。

青云细看之下好像还有些笑容,摸了摸铁柱黢黑的脸,他落寞的说道

“铁柱哥,再见了。”

最后,他在铁柱的床头找到了一件带有补丁的衣服将其穿在了身上,不过稍显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还有些漏风。

待穿好后,青云将铁柱和他娘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村子中央,接着他如法炮制,将村中所有人的遗体全部集中到了一起。

由于残肢断臂太多,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所以也只能像燕两山说的那样,将所有的人都集体火化,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等到将所有人的遗体都找到搬好,再准备好足够的柴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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