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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往事扑朔(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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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外公不能来谷中看我们,只能我们时不时出来看看他了。”刺刺接着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爹和娘都不肯细说,我也是听旁人说,说过了世的大舅舅,原本是青龙教右先锋,他过世之后,外公只好重新出了山,也担当过一阵这位置,但没多久便被教主不念旧情地赶了出来。程叔叔也去求过好几次情,要教主允许外公重新回去,但……如今也过了十多年了,教主仍然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外公看来也死了心,就专心打理顾家在徽州的地业,反倒挺有声色。”

君黎算算时间,自己当年来到顾家时,想必正是他们一家刚刚离了青龙谷。想了想便道:“这样也不错啊,又不是非得要在青龙教打打杀杀才好。”

“话是不错,不过……舅舅你不知道吧,顾家其实世代都为青龙教效力,与左先锋单家从来都并称‘青龙双骄’,若突然自此再不得与青龙教打交道,外公总不免会觉得自己愧对了顾家——只是我又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样缘故,也就实在说不出这事到底是谁的不对了。”

“我爹倒是一直给顾家喊冤。”程平道。“但是……教主的决定,也不好说。其实我倒觉得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想,十几年了,教主都没指派新的青龙右先锋,若他真的决心不再让顾家重回青龙教,何须如此。”

“那还不是因为有我爹在吗!”刺刺嘟嘴道。“教主现在什么事儿都寻着爹去,还用得着右先锋?我娘常说,这哪里还是让爹独当一面,当了三四面都有了。”

君黎见她忽然抱怨起来的样子,鼻梁上娇嫩的肌肤都微微皱起,竟不觉她是生气,看着便露出微笑来。刺刺转眼见到,鼻尖更是一皱:“有什么好笑?”

“只是看着你便觉可爱。”君黎端出长辈的架势,很自然地将溢美之词说出口来。

刺刺仿佛一呆,随即也转为微笑,道:“那你现在心情总该好一些了吧?”

君黎只是笑道:“我本就没事,你太当真了。”

三人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为让君黎多说些游历见闻。程平、刺刺自五六岁来了之后便没离开过徽州,儿时记忆也已不那么深,听他说起外面的世界,还是饶有兴致。

“爹答应了二哥,等他到了十八岁,便让他独自外出游历。”刺刺道。“我也想去,娘倒也是松了口的,反是爹不答应。”

她这回倒是说了“二哥”。君黎心道。这是欺我反正也不明其中蹊跷。

他也不知怎的就心生一种戏弄她一下的念头,故作不解道:“怎么是二哥外出游历,那大哥呢?”

刺刺脸色变也没变,道:“大哥嘛,当然是留下来继承家学、娶妻生子咯。”

她说完这句话,才看了程平一眼,道:“平哥哥肯定也是吧?”

程平已经是满脸尴尬了,“是,我家里就我一个,爹才不肯放我出去。”

刺刺笑了起来:“我大哥可是一贯很羡慕我二哥的。”

君黎却没答话。这小姑娘。他心道。若非姐姐早告知我其中关系,我一定觉不出她话里有机关。瞧她样子是天真无邪,但原来心思机变灵巧,这不动声色的本事,也未见真的如先前以为的那般“可爱”,至少,可远没看起来那么易碎。

三人说着话,谁也没意识到下午已倏忽过去。日影益偏,刺刺总算想起了什么来,忽地道:“都这么久了,怎么爹还没来。”

“我们出去看看。”君黎说着站起来。

流水席此时已差不多撤完,顾笑梦正对着空下来的院子擦了擦汗,瞧见刺刺等人过来,微微皱眉上前。“你爹还没来,倒有点奇怪。”

“是啊。”左近的滕莹道。“都这会儿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去鸿福楼了,他莫非想径直去鸿福楼与我们会合?”

“不可能,说好了下午他们就过来,这还有贺礼都没搬来,怎么去鸿福楼!”

君黎问了刺刺,才知晚筵是准备在附近的鸿福楼,宴请的都是顾家亲友,与中午的流水席又有不同。

顾世忠已经过来,便在君黎肩上一拍。“走罢,我们先过去,你姐夫不来便不来,反正他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过。”

“爹!”顾笑梦便撒娇似地喊了一句。“他哪次敢不来了?我刚已经差人回去看了,你们先去鸿福楼也罢,我在这等他一等。”

“不必着忙,鸿福楼我已经派人照应着了。”一旁的左使程方愈道。“我们先走,还有些时间,老爷子晚些来也没事。”

“那也好。”顾笑梦应了,便差了几名与鸿福楼呼应的家丁,派了先去安置,又让人服侍了顾世忠去书房稍作休息。倒也过了没多久,忽然只听门口有人喊道:“来了来了!我看那跑的是无意少爷!”

君黎也跟到门口去看——刺刺的双胞胎哥哥无意,他倒想看一看。再者,他更想看看自己姐夫到底是什么样人。

但不知为何,来的只有无意一人。顾笑梦见他面色有异,心里也就一沉,待到了近前,无意喘了口气,便道:“娘,出了点事,爹今日恐是来不了了。”

顾笑梦面色便是一白,拉住他道,怎么回事?你爹还好吧?

无意摇摇手。“爹没事,只是教主急事将他叫去,他们如今应该都已经启程前往临安府了。因这事耽搁了下,不过给外公的东西都没差,马车在后头,也快到了。”

“什么事要这么突然去临安?”顾笑梦不解。教主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你外公办寿,他偏又这时候将你爹叫走!”

一旁滕莹便道:“进来再说吧,无意也跑得累了,慢慢说。”

一众人进了门。君黎初看这无意,只见他宽肩细腰,竟是出落得一副好身段;此时再一细看,又见他五官削挺,虽不比程平的俊美,却也有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只见刺刺也已上了前去。君黎又是一怔。这果然是双胞兄妹两个——虽容貌不尽相似,但那种几乎要透肤而出的鲜活饱满之力却并无偏差,此刻站在一起,这感觉愈发明显。无意目光转过,见到君黎,停留一下,似乎觉出这道士有些不同,但并不认识,也便转开,向顾笑梦又道:“外公在么,我先与他说一声。”

“我一会儿去与他说罢。到底怎么样急事?去临安又是做什么?”

“便是临安夏家庄的庄主,是教主的亲戚不是么?他前日里忽然被拿下了牢,据说不多日便要处决,教主刚听得此事,恰程左使又不在,所以他便只叫了爹,说要立刻去趟临安把人弄出来。”

君黎听到“夏家庄”三个字,忽地心有所忆,早便竖起耳朵。不过无意说得简单,来龙去脉却不是那么清楚。只听顾笑梦道:“去牢里劫人——这种事岂是闹着玩的,你爹当年可不是没跟京城的人打过交道,活着回来便是侥幸了,这一次去不是自投罗网?”

“这一回教主自己也去了。这事情也确实十万火急,所以爹也推延不得。”

“那夏庄主出事的消息哪里传来的?”刺刺在一边问了一句。

“是夏家大公子夏琝。”无意道。“若非是他,教主还真不会听——夏公子一路躲了官兵追捕,好不容易逃到了青龙谷求教主帮忙,如今人还留在谷中治伤。”

“奇怪了,夏庄主不是在临安做着官,颇得重用的么?”刺刺疑惑地看了眼顾笑梦。

“我也是这样问爹。”无意道。“不过爹说,伴君如伴虎,夏家庄这一天也是迟早,既然夏公子这么说,这消息想来不假——爹说他和教主赶去,也未必来得及,不过有教主亲去,终归不会有什么危险,叫我还是过来,还有就是——叫娘莫要生气,总之事情完了他便回来。”

“唉,我如今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担心还来不及!”顾笑梦说着也是无奈。“好了,不早了,就快些去鸿福楼了吧。”

君黎听在耳里,满脑子都想着“夏家庄”,所以另一个本来想问顾笑梦的问题,也便一闪即过了。原本,他也想问问她,与青龙左先锋单疾泉可熟,那日遇见他,明明他说会来,为什么一直不见踪影?

若他花点时间细细思索,答案原不难猜到:迟迟未至的单疾泉,正是自己姐夫。但或许也是单疾泉与顾笑梦的年纪差得太远,君黎不谙俗事,根本想不到这种可能。

他见顾笑梦去请顾世忠,便小心翼翼地去问刺刺道:“夏家庄——是什么地方?”

刺刺咦了一声。“舅舅去过这么多地方,怎会不知道临安夏家?”

“说来也怪,我好像真的没去过临安。”君黎道。

他心里忽地流过一个很奇特,也很重要的念头。自己去过什么地方,还不是看师父要去什么地方?他不带自己去临安,自己当然就没去过。但是为什么便偏偏不带自己去?

他还记得师父说过,自己的家乡在何处,父母是何人,是他万万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那么——是否会与临安有关?

刺刺见他突然沉默,奇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刚刚说到夏家庄,你们说的庄主名叫……?”

“庄主夏铮,他是我们教主的亲戚,好像是舅舅吧。”无意插言道。“只是,刺刺,这位道长是……”

刺刺便笑道:“这位道长——倒是我们的舅舅呢。”

单无意便吃了一惊,不解道:“舅舅?我们哪里来舅舅?”

刺刺便仔细介绍了这舅舅来历,单无意方不敢怠慢,腾手向君黎行礼。

君黎踌躇了一下,又问道:“你说的那位夏庄主,他——他眼睛是不是不太方便?”

“眼睛?”单无意皱眉。“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哦,那我大约是……弄错了人。”君黎心一沉,不知是松快还是失落。

鸿福楼上,高朋满座。

在座的有顾家常有往来的客商,更有些江湖人士,多是顾世忠往日的一些好友,青龙右先锋旧部就占了三四桌。酒楼整个楼上都被包了下来,楼梯、廊口,都站了顾家家卫。

君黎默默上楼。十几年过去,顾家的排场比当年更大。痛失爱子后又痛失青龙教信任的老人,想必是拼着全力,方得了如今这般徽州小小天下。

顾世忠将他安排在自己身侧,随后才是顾如飞和滕莹。另一边则是顾笑梦、单无意、单刺刺和弟弟单一衡。小弟一飞倒坐在滕莹的另一边。

君黎虽然并不愿坐在这么受人瞩目的位置,但也知推托无用,反更增谈资,便只能故作坦然。凡上午曾到顾家拜寿的都大概知道这道士是顾世忠义子,不过席间还是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原该受此待遇的顾如飞当然心中不忿,碍于顾世忠的颜面,作声不得。

待到客套罢了,众人落座,顾世忠举杯便先谢了到场诸人。一众人等起身相和,顾如飞觅机抢话道:“如飞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人如松柏永青,岁比山河久长!”

他此举其实略略不合规矩,不过他是顾世忠爱孙,而在座一些江湖人物对此又不甚在意,所以他话音一落,众人也便轰然说好,干下一杯去。

顾世忠也觉高兴,听众人不住口夸赞他这孙儿聪明孝敬,便又举了杯,笑道:“全靠各位朋友包涵栽培,如飞,还不快敬大家一杯!”

顾如飞满面含笑,便向众人团团为礼,将那杯中又满上了一饮而尽。

既然席间热闹起来,顾笑梦也便带了单家一众晚辈站起,向外公祝寿。末了,才是君黎。他站起来,低低道:“义父,孩儿以茶代酒……”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顾如飞便已道:“哎呀叔叔,给爷爷祝寿岂能无酒,来来,我给你满上!”说着便将他面前原也有酒的酒杯倒得越发满满当当。

“小少爷,我道家规矩所限,实在……”

“什么道家规矩,你看那边二位道爷,不也喝得好好的!”

君黎抬头去看,不远处那桌的两名上午便见得的长须道人,果然也正喝得起劲,有一人脸上已是通红。

“但我……”君黎还待解释。

顾如飞却面色一变,道:“爷爷的面子你都不给?”一转头便向顾世忠道:“爷爷,今日您大寿,可是他……”

顾世忠已经呵呵笑道:“不打紧。”便伸手将君黎肩膀一搂,向众人道:“诸位,我还没向大家好好介绍,这是君黎,乃是我十几年前收的义子,不过这些年都不在我们徽州。他今日特特回来给老夫拜寿,诸位也认识认识,往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担待。”

众人便道:“顾爷太客气了。”话题便转而恭维君黎,倒将顾如飞气得面色愈发难看。他咬唇半晌,哼地一声,站起便走。

“如飞?”滕莹忙站起要拉他。

“我便是去解个手!”顾如飞咬牙说着,几步已走到楼梯口。

君黎自然不会觉不出他对自己的敌意,抬了抬眼,对面的刺刺正看着自己。他心中微微一动。刺刺——她虽然没说话,但看那眼神,显然,她明白他与顾如飞如今尴尬的处境。

他便对她微笑笑。刺刺点了下头,他便知道,她有心安慰他,叫他莫要放在心上。他心里一下子也舒展开来。

酒过三巡,顾如飞却还没回来。顾世忠皱了眉,君黎也觉得蹊跷,低低向顾世忠道:“小少爷不至于一直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顾笑梦已道:“我让无意去寻寻看。”单无意依言起身。便不多功夫,君黎估着他下了楼梯也没几步,却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低呼。

这声音一出即逝,在这嘈扰喧哗的环境里几不可闻,但君黎确信自己是听见了的。他霍地站起,“义父,那是——”

顾世忠也站起,显然也已听见,向左右使了眼色,数名身着劲装的家丁便拔刀向那楼梯掩去。

还未见人,南边廊上忽然传来一个阴惨惨的声音:“顾爷,莫要多问,在此吃好喝好,便没有什么事会发生。”

在这吵嚷之中,这声音明明不高,却好似有种穿透之力,在座都听得清清楚楚。

席间顿时骚动起来,便有人摸了兵刃问:“什么人?”

站在廊口的护卫如临大敌,但廊间空旷,哪里有半个人影?顾世忠沉声道:“哪一位朋友,未知有何指教,怎么不现身说话?”

那声音便哼了一声。“顾爷大寿,原不该煞了风景,只是顾爷席间有几位紧要人物,奉上头命令,要看得紧些,若不闹事也便罢了……”

已有脾气爆的喊道:“藏头缩尾的鼠辈,有胆报上名来!”

南廊连着楼梯,那木楼梯却是悬空的。君黎细看了下,这人不在廊上,也不可能在下面,多半是隐在了高处。料想刚才无意从楼梯走下去是遭了暗算,先前的顾如飞想来亦是同样。只听顾笑梦在边上低低道:“他应是藏在楼顶。刺刺,你从北边绕上去看看。”

刺刺应了便要走。君黎一吃惊,伸手便将刺刺一拉,转头道:“姐,你怎么让刺刺去……”

顾笑梦便向他摇摇头,那意思似乎是叫他放心。刺刺正要往后行去,只听那人声音又道:“此地方圆二里都已是我的人,诸位也不必心存侥幸想逃走——我只再说一遍,不相干的人便只在此好吃好喝,莫管闲事,我包你全身而退。”

已有人便抢到廊口去看,果见下面黑压压一片黑衣人。顾世忠听得来报,心中暗惊。徽州历来都是青龙教的地头,在青龙教眼皮底下,谁能明目张胆地布下这么多人?刺刺也是吃了惊。若下面都布了人,自己想绕过去恐怕立时要被发现了。

但君黎却心中一沉。依下午所知,青龙教主刚刚离了徽州。这事情若说巧也太巧,莫不是出于谁的算计?听这人口气,他“上头”志不在这边几桌人——似乎只是要拦住众人不要离开这酒楼——他们的目标又是谁?

只听顾世忠仍沉声道:“哼,有老夫在此,你那大话,说得早了些!”

这人却似完全不怕,只道:“是么?顾爷敢不敢试一运真气,看看有什么妨碍没有?”

顾世忠口上未言,暗中运一口气,但觉腹中忽然有股隐痛,四肢竟绵软无力,心下不由大惊。他年轻时本是脾气暴躁,近年才有所收敛,当此情形知晓是中了毒,顿时沉不住气,骂道:“鼠辈!奸贼!竟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那人泯然不语。席间众人也都面色变化,显然都已发现中招,就连顾笑梦都轻轻锁了眉,按了腹上道:“似乎不能运劲。”

君黎当然也暗中运了口内息,倒是运转无碍。思量间抬眼看到刺刺,听她凑过来低低说了声:“你没饮酒。”

她停顿了下,忽然嘴角一弯。

“我也没有。”

毒是下在了酒里。顾世忠并非没有防备,酒菜都由顾家信得过的人督办,甚至有人先行尝过,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幸好这毒一时看不出致命,若不运劲倒没什么妨碍,一运力则痛楚逐步加剧。但在座江湖中人,哪个肯就此任人宰割,自是不断运功,反而令得自己腹痛难当,再难站立,少时便个个伏在桌上,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顾世忠也是闷哼一声,坐下身来,低低道:“不想今日竟折在宵小手里。”

“外公。”刺刺依过去,低声道。“你还是引他说些话。他想来就在这上面,我寻准了他位置,便自下偷袭他,逼他将解药交出来。”

家仆护卫也发现了人在楼顶,并未饮酒的互相使一眼色,自南廊向屋顶跃上。但稍许兵刃相交之声后,便听“砰”“啪”之声连起,竟是好几个人已被抛了下来。一边顾笑梦已经皱起了眉,道:“刺刺,这人是个高手,你这样太冒险了。”

刺刺却似乎因此已辨得那人方位,便道:“我知道他在哪啦,娘,你们别说话了,省些气力。”她说着抽了顾笑梦的佩剑,转回来指指下面法完备;但你若要跟我学,那就完全不同。我原是杀手出身,出剑唯一的目的只是杀人,所谓的剑法精进,不过是要更快地杀人——一招一式,都是在杀人中摸索而来,便在十几年前得到朋友相助,才记录下来。你要是想学习武学正宗,便还是习练顾家剑——”

“但我是要杀人。”君黎已经打断他。“我说了,我是为了杀人。”

“你杀过人没有?”

“我……没。”君黎垂头。

“你这双手还很干净,习这剑法,并不合适。为马斯一人走一条不适合自己的路,招式一出,若对方未死,便是你死,这种剑法,你确定要学?”

“但我见凌大侠也可以不伤人分毫而制敌,未见得非要夺人性命。”

“那花了我多少年,你又知道么?”凌厉看了看腕上红绫。“我五岁开始杀人,现今已是三十余年,才想出了这办法,将武器改换,方能收放自如些。在初时几年,若无神兵利器傍身,早死了不知多少回。”

“但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君黎道。“我知道顾家剑法是武学正宗,但正因如此,短时内难有所成。我并不想做什么武林高手,以往也从没上心学过武,现今只想凭自己力量,杀了马斯为义父报仇。听凌大侠所说,我更觉跟你学剑是唯一一途。”

“你若真要学,将你顾家剑那套都忘了。”凌厉道。“招式无妨,心法口诀却一句都不要依。你做得到么?”

君黎点点头。“我就当从来都没学过。”

“你现在取了乌剑,袭我试试。”凌厉道。

“啊?”

看你这剑能不能近得了我身。

君黎哦了一声,却将乌剑放下,道:“这剑太利,我拿我的木剑,一样的。”

凌厉失笑,“你还真以为你动得到我?”

“或许是动不到,但我记得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正因为什么都不会,才不应该轻易动用利器,否则不是害人便是害己。”

“随你了。”凌厉说着向后闪开丈许,道:“那便来吧。”

君黎点一点头,木剑挽个剑花,向凌厉胸口点到。

凌厉轻易一拧身避开,道:“还不错。”双手却袖着,并不还手。君黎不忿他如此轻视,脚下上前,便法。而到了半夜,他忽然像是绝望,竟就这样张开双臂,在这无人的林间,在被剑风激得片片飞舞的枯叶间,仰天长啸。

又有谁能够听见这样的啸喊?天地虽阔,他却依然只是孤身一人。

夜露已是深重,君黎没回家,在林间一直躺到天白。也许是身心俱疲,他迷迷糊糊地睡去,落叶拂到脸上,都是不觉。到睁开眼睛醒来,他忽然发现身边有个人在看着自己。

“五五?”他忙坐起来。“你已经来了?”

“嗯,来了,我娘也来啦。”五五道。“她在那边。”

君黎吃了惊,顺他手指去看,果然见到凌夫人站在不远处,那背影一如既往地透着种淡然的静。“你们——来了多久了?”他忙爬起来,整理皱乱的衣衫,便要过去。

“喂,道士。”五五一把拉住他。“昨天听到你们说,你要杀一个人报仇,是不是?”

“呃,是。”君黎道。

“那就难怪了。”五五松了手。“我就说,若不是心里有什么缘故,哪会像你这样玩命地练武——那我进境比不上你快,也没什么奇怪的啦。”

“我先去见过你娘。”君黎说着便向凌夫人那边走去。凌夫人听到脚步,已经转回身来,一笑,道,“你醒了。”

“对不起凌夫人,我——实在失态。”

“看来你昨日心情很不好。”凌夫人道。“现在可好一些没有?”

“我……没什么事。倒是夫人,怎么今日一早会来?”

“凌厉恐怕今天也来不了。但既然你非要练武不可,那就只能我来了。”

“夫人的意思是……”

“怎么,你怕我及不上他?”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原万万想不到夫人会愿意这样……”

“我只是也不愿见你送死,但你如非去不可,我只能寄望你活下来的机会能大一些。何况,自打凌厉答应教你剑法那日开始,我们一家子怎么也都已被你拖下了水了,与其回家斗不过他,我看倒不如来教教你。若改天你能让他吃一惊,也算我一点小小胜利。”

君黎却知这凌夫人看似言语淡然,心内其实极善,这一番话已让他鼻中一酸,几乎要落泪。他想到昨夜心内的绝望,忽然又觉得,在这世上相遇之人,明明都待自己极好,师父,义父,姐姐,还有凌厉,以至于凌夫人和五五——也是一样。他是委实没有理由绝望的,他难道不该觉得幸福才是?

“那——谢过凌夫人。”他还是克制了心内的激动,也还以平平静静的感谢。

“就不用多礼了,时间也不多。”凌夫人淡淡地道。“五五,你过来。”

五五依言而来。凌夫人扶着他肩,向君黎道:“喏,我这个儿子算是借给了你,原本若不是你有仇要报,我是没道理让他来帮你进境,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己未必便没有所得。你听好,要习‘慑场’,比较容易的办法,是先从比你弱的对手开始。但这种事情我也无法用言语说清,只能靠你自己慢慢领悟——昨日不过是与你说个道理,你何时找到感觉,也是勉强不了。”

君黎点头道:“我明白。”

“招式上,我便不多说,免得乱了凌厉的原本路数。”凌夫人又道。“反正他的招式尽够高明了。”

她说着,矮身向五五道:“我交待过你的事情,都记得么?”

五五点头:“记得。”

凌夫人便温柔一笑,道:“他的武功比你高那么一些,这样的对手也是难得,你若能从中寻些突破之处,得益也不会浅。”

五五便嘟嘴:“你们从来便是哄我。”

凌夫人失笑,却又站起,道:“都是木剑竹剑而已,你们两人都不必手下留情。尤其是你——君黎道长,要记得,手下留情这种事,是要在掌握战局之后才可以做的,那时候你胜券在握,就只管随心所欲——而在此之前,劝你还是不要自以为是。好了,便让我瞧瞧你们谁先有所领会吧。”

风吹过,便有无数枯叶落下。似乎没有什么东西会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同时拥有柔软和轻脆两种感觉,被两人的脚步踩得叱诧作响。五五竹剑在地上一划一掀,似乎是种调皮,便带起无数散叶向君黎飘去,而他小小的身形也随着这一片如雨落叶挟剑而出。

凌夫人含笑看着爱子。五五虽然一心也想习武,但事实上却很少真对练剑兴致这么高。凌厉每年至少也有半年不在家,而自己也交替着一年留在江南陪五五,再一年就随凌厉一起去北边,倒有大部分时间,五五是交给他常留临安的爷爷奶奶看护。今年先前她陪着凌厉在外,回来南边时恰好赶上顾世忠的寿辰,原该夫妇两人同去,只是徽州这个地方,于她很有些不太好的回忆,凌厉不想见她为往事情绪低落,看她勉强,就干脆让她独自先回了临安。没料在徽州这一趟却遇上顾世忠出事,还遇上这一个非要跟他学剑的道士。自知道这些事情后,她这两天总在心里思忖,若君黎重伤跑出、又以死相迫时自己在凌厉身侧,会如何决断?想来想去,觉得大概自己也只会作出同样选择。那么凌厉每天教这道士剑法,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只是,真的也只有一个月了。先前大半年既然在外陪他,接下来就要留在临安,陪五五和二老。虽然便将五五再交给二老看护也无不可,可是她毕竟是个母亲,孩子尚不算成年,她究竟还是不能弃他不顾。

有时她会想,早知如此,当年就不给你生孩子,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可一直陪你。可是和凌厉之间,好像从初识开始,就在分分合合。他对自己的情意,好像真的是因为分分合合才存在的,若真的一直在一起,也许反而荡然无存了。

她心中微微泛起丝苦笑。这固然只是她一种悲观的猜测,可是这至少证明成亲已经十多年,他——仍然没让自己觉得安全。

回过神来,君黎和五五的交手已逾五十招。君黎未再特意让步之下,五五倒好像常被激出了些绝境逢生的巧处,让君黎发现原来先前那些特意留手果然并不需留——五五似乎总有办法顶过去。也正因此,君黎的上风仍然只占在招式上,并没什么立即制胜的办法。

不过,五五很快已气喘吁吁。他眼见不敌,忽地身体又一矮。君黎只道他要像头次一样又刺自己脚背,忙先向后退,谁料五五忽一仰身,竟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衣襟里飞射而出。君黎吃了一惊急闪,那忽然射到的竟是暗器,密密麻麻而来,他心里一冷,暗想这样铺天盖地而来,怎么可能避过?但身体总还是不由自主地扭动相躲,在那缝隙中求一线生机。

臂上忽一阵轻痛,他知道终究闪不了全部,不过这“暗器”好像并没太大威力,细看却竟多是沙粒,少许夹杂些石子,打到身上,也便落了。五五咧嘴一笑,道:“算你输了吧。”君黎却一怒,道:“你怎可用暗器!”

“有说不能用暗器么?”凌夫人在一边道。“便算真有规矩——你知道旁人便会守规矩,不用暗器对付你?”

君黎一呆。他心里只想着怎样领会凌夫人所说的“慑场”之法,却不料非但没所领悟,反而还因为忽遭暗算,败下阵来。却听凌夫人又缓缓道:“可惜了,你终究没能跳出原有圈子,控住此局,否则便算他忽行怪招,你也不至于便狼狈落败。”

“但这暗器——应是机簧所发吧?距离既近,纵然再是占据上风,又怎能避得开?”

凌夫人便款款上前,道:“要不要我避一次给你看看。”

“你若心里知道他要发此暗器,就会有备,避起来自然容易些。”

凌夫人便婉然一笑,道:“五五,你把器筒给他。”

五五应声,从衣襟里取出暗器机簧来交给君黎。凌夫人道:“这器筒里面有四层沙石暗青,便只是按一按机括,就出一层。适才五五已经用掉一次,还有三次机会。左右你也不信五五不与我串通好,那便交在你手里,我们先斗个数十招,我也不知你何时要施暗器,你且试试看我会否如你这般狼狈。”

她说着,仔细教了君黎怎样使用,又道:“我不擅剑法,就空手与你过招罢了。”

君黎知道她必非托大,便不推辞,将暗器藏好,木剑一兜行礼,就向她袭去。

他初时心里仍然不忿,想你固然不知道我何时会发暗器,却至少知道我有暗器;我方才却完全料不到五五会用这种手段。但交手数招,凌夫人却并没似他预料般特特与他保持距离以备后避,反而因为空手,与自己相距甚至比方才自己与五五仍近。

便只这数招,他忽然似有所感——与凌厉交手时,便也是这么一上手就有种压迫感,他原本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此刻他却忽然明白——三招一绝,这竟然已是她的局。他怎样也无法追忆轻巧的一交手间她是借了什么东风,就已慑住了场,但在随之而来的十数招里,他已经感觉得出她开始相让——“手下留情这种事,是要在掌握战局之后才可以做的,那时候你胜券在握,就只管随心所欲”——你真的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他心里便暗暗咬定主意。你说先交手数十招?偏偏不。我便是在第二十招之前就先将暗器放来,看你怎样去躲,料就算你慑了场也要让出来。眼看凌夫人掌风斜斜击向自己握剑的手腕,他脚步微错,故意引她近来,想来已是最好的机会,再不迟疑,左手佯装捏诀,却觅机已将那机簧一按。

却不料凌夫人步法追处,片片落叶竟也在风中飞起,与她魅魅衣衫共舞同飘,分不清那风是她掀起的掌风还是忽然到来的深秋凉风。而暴射而出的漫天沙石,在这阵中竟根本轻到如羽似尘,只不过挟着一些机簧的冲劲,才乱入了凌夫人袍袖之间,可是她袖子只是轻轻一卷,随后衣袂忽静,垂下手来,那凶残致命的暗青,却只如化作轻描淡写簌簌落于地面的灰。

这一刹君黎面色一下子发青,因为他一瞬间明白,凌夫人衣袖一卷,可以太轻易借着此刻的风向将这些暗青反击回自己身上。虽说用的是不伤人之物,但若加力而为,或是那机簧里换装了细镖、蜂针之类伤人利器,中者必是无幸。凌夫人固然只让沙石落了地,但已经足够自己吓了一身冷汗出来,只听凌夫人已道:“明知战局已落入敌手,还敢贸然偷袭,唯是自寻死路而已。若是扭转战局的奇招这么简单,那慑场也就没意义了。现在懂了没有?”

君黎垂剑。“但我就是不明白。我相信这不是侥幸,但你是怎样便令这天时地利都能为你所用?”

“天时地利。”凌夫人微笑道。“总算你是学道的,知道天时地利都是战局的一部分。既然要慑场,就要整个地慑过来,令局中一切都为自己所用。这一局其实简单得很,你仔细回想下就能明白过来。”

君黎抬头,恰恰迎着风来的方向——好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到了这样下风口的位置?他想一想也便忆起,便在第二三招之间凌夫人借着闪避的机会,有意无意地往边上踏了两步,而再一侧身,自己不得不随着她转身。

“原来你是……”君黎犹疑地说着。“我大概……明白了一点。停了一停,道,我能不能……再跟五五试一试?”

“好。”凌夫人退出战阵。

“这个也不用了。”君黎将那机簧器筒抛向凌夫人。

他心里忽然有所悟,是想起了凌厉教自己步法的时候,说过的许多自己当时也许只解了表面的话。凌厉曾夸赞过他的眼力与反应力,称不担心他在临敌时无法决断采用哪一种步法。可是若他决断的依据仅仅是为了眼前的来招或最多是预计到了之后三两招,所谓决定,一定与将整个战局纳入考虑时的决定不同。

五五也并不笨,在一边听得看得明白,便道:“怎么,你要抢上风的位置么?嘿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给你抢到。”君黎却一笑:“那你也来抢抢看。”剑式未出,步子先迈。五五不甘示弱,忙也跟上。

君黎更想起当时凌厉让自己多看道家典籍,说到于新手来说,八卦、五行之术中的步法,是很有可学的。他到现在才真正有点明白他的意思——若对手与自己武艺相当,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天时地利可借,借着五行相生相克,却可以最快地寻到压住对方的机会。交换几招后,五五便已经去抢方才凌夫人站的上风头,可是便在这位置一站定,忽然却觉得这里也没有以为的那么轻松舒服——明明君黎没抢到这位置,可是他也并不在受克的下风,反而不知为何,让五五觉得招式更沉了些。

凌夫人对五行之说并不精通,但是也看出君黎原本就没打算抢那上风。他一早预计了五五的步法,寻的位置,却正好克制住五五变化。她心想这道士举一反三却快,若他只是依我的样也非要抢那上风的位子站,倒是皮毛之学了。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出自己儿子是皮毛之学?她待要暗中提醒,奈何依道家相克之说而来的步法她还真的不懂,也只能低低喊道:“五五,别只顾站在那里!”

君黎本是忽有所悟,想来试验一下,依照阵法选好位置,他还不能肯定自己真正做到了慑场,只是交手间已经觉出轻松许多。五五似乎也觉出些不对,听到母亲喊话,移动脚步待要挪开,但诚如凌夫人先前所言,反败为胜岂有那么简单,他的任何行动,几乎都在君黎预计之中,四面八方的去路都被对方封得死死的。

五五看情形不妙,忽然又将衣襟一掀,大喊了一声道,看镖!君黎微微一惊:他不会身上还有暗器?但身形也只是稍侧,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处于这样一种位置,是能够将敌手的一切行动看得这般清楚,就好像居高临下,由极快看极慢一般,对方稍有动作,自己后发便能先至,便算有暗器,也似乎足够有时间反应。

倒可惜了这次五五是在虚张声势。君黎借他喊话空隙,木剑向他脸前一点。五五知道要败,干脆往后一倒,便躺在地上喊道:“不打了,我不跟你打了!”

“丢不丢人,还不快起来?”凌夫人摇头道。

“我不管啊,你们都偏心,所以我才打不过他!”

“你方才还没输,现在一躺倒,才真的输了。”

“你不是一直跟他说‘慑场’什么的,那我想来也扳不回来了么。”

“他只是占了些地利,还没真正到了稳赢不输的地步。算了,今日也够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君黎道。“我还有好多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凌夫人。”

“你今日这样也算有不错的进益了,还是花点时间消化下再说。”

“哦……倒不是还想跟凌夫人对手,就是……我想知道,凌夫人和凌大侠有没有交手过呢?”

“怎么?”

“你们都是这样高手,不晓得你们交手起来,是谁先占上风?”

凌夫人忽然莞尔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窍门可以对付他,可以让你在与他交手时派得上用场?”

“……呃,是啊,反正凌夫人不是说,若我能让他吃一惊,也算你的胜利。”

“但可惜,我没跟他交过手。”

“啊?一次都没有?连……习练都没么?”

“我跟他没什么好习练的。我们两个人都是杀手出身,一出手就是你死我活。他现在倒是找到了不伤人的手段,我却还没有,又如何习练。”

“杀手出身——凌夫人不会也曾是……黑竹会中人?”

“你说对了。”凌夫人神情中似忽然有凄楚之色一闪,五五不晓得什么时候爬起来,过来将君黎用力一扯。

“谁叫你说‘黑竹会’了,在我娘面前可是不准提这三个字的!”五五压低了声音,但眼睛是忿忿不平地看着他,好像他闯了大祸。

“没关系,五五。”凌夫人已经回过头来。她这般耳力,五五这么近的低语自然逃不过去。

君黎不明所以。似乎跟凌厉说起黑竹会时,殊无此讳,不知是否他掩饰得好,还是忌讳之事,仅仅与凌夫人一人有关?

凌夫人口气如常,“便因为我们都曾是黑竹会的人,凌厉更是与如今会中老大有过约定,无论何时,见到黑竹会的人,仍然会看在以往情分上有所回护,所以才麻烦。否则,我倒真想替你走一趟先杀了马斯,就没那么多事了。”

“夫人别这么说,如今这样,君黎已欠你们良多,实不知何以报答。”

“客气话便不用多说。”凌夫人一笑。“不早了,五五,我们准备走了。”

“啊,午时都没到啊?”五五惊讶。

“不要伺候你爷爷奶奶的午饭?”凌夫人反问。

五五哦了一声,挠了挠头,留给君黎一个很带点不舍的眼神。

“我们明日再来。”他不无热切地道。

然而,次日,五五并没有来。

五五没来,凌夫人也没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凌厉忙完了,所以当然来的是他。

“怎么,你见到我好像很失望。”凌厉笑道。

“没,怎么会啊。”君黎忙否认。

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今日就以五行相克之法,踩准克制凌厉的位置。不过凌厉并不是五五,一交上了手,他便已觉出凌厉已经以步法逼迫自己不得不跟随过去。君黎忆起凌夫人所说,心想,至少不能让你又将场面拿得这么轻易吧。便忽然一个逆行,虽然招式还是被凌厉粘过去,但却是一僵持,凌厉那下一步便没走得轻易。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君黎一眼,却并没说什么。君黎趁机踏正方向,确认站到相克位置,心中正窃喜,凌厉早发现他所图,斜刺一剑,劲力稍加两分,君黎脚跟还没站稳,已不得不弃位而去。

但这一回凌厉已经真正觉出蹊跷,红绫一绕收了下来,道:“别告诉我这是你这两天忽然悟出来的。”

君黎犹自装傻:“什么啊?”

“一贯你只会被动挨打,今天竟会跟我争第一口气了?”

“唔,相克步法,书里有写……”

“可不仅仅是步法的问题。”凌厉道。“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你竟然也会带着点……杀气。”

“杀气?我对凌大侠哪可能有杀气?”

“此杀气非彼杀气。”凌厉道,“不过我原以为无论哪种你都不会有的。这两天除了五五,你是不是还有过别的对手?”

“呃……对,尊夫人也来过。”

“所以是她教过你什么?”

“是,她与我说了一些,但……她难道没跟凌大侠说?”

凌厉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她都教了你些什么,你告诉我。”

君黎便将昨日所得一一道来,到后来他也有些激动,道:“可是这些,为什么凌大侠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不希望我学会‘慑场’这回事,便不会有进境,便不用告诉我马斯在哪里吗?若是如此,我倒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这非我所愿!”

“这也非我所愿!”凌厉道。“我若不想你有进境,我何苦每日花这个时间!”

君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缄口。

“你以为她所说的‘慑场’靠的气势是什么。”凌厉冷笑。“一入战局,从来就只有一种东西能慑场,便是杀气。有的人是天生带了杀气,有的人因杀人而积累了杀气,也有的人是内功强大之后带了杀气——但这些,你一样也没有。我原是希望通过与你习武,让你功夫逐渐稳固,逐渐形成种最稳定的‘杀气’,那时候便不用我说,你自己都能悟到。可是现在——”

“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比之先前应该有了不小的进步,你也感觉得出来,不是么?”

“但我不希望你操之过急。”凌厉道。“我不希望你为了能短时有所成,就走这样捷径,你若逼自己,逼出来的不过是戾气而已。若她来之前告知我一声,我必会阻止她!”

君黎默然一下,忽又咬牙道:“但我感激她。我还希望能更快一点!因为我一定要报仇,杀气也好,戾气也罢,能帮我报仇的什么都好!反正你如今拦我也没用,待我报了仇之后,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尽废了我武功就是了!”

凌厉便看着他,隔了一忽儿,方将手放在他肩上。“算了,君黎。原是我有些偏执。其实我当年习武的时候,比你戾气不晓得更重多少,但或许便因为此,我希望你会不同些。不过,想想这世终究是浑浊的世,也许——我夫人反是对的,与其循正道却送死,不如也浑浊自己,活下来的机会还多些。”

“凌大侠……我晓得你们都是为我好。君黎低头道。我反正已经学了,你也不可能逼我忘掉。只是你回头也别要去怪凌夫人,她——她是为了帮我才这样教我,我可不要见你们再吵架什么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凌厉道。“你又来关心我家务事?”

“你就当我天生好事,不管闲事就活不下去好了。”

“呵,是啊,忘了你是看多人事的算命道士了。”凌厉不无揶揄。

“我……只是总觉得凌夫人似有些忧愁。”君黎低低道。“我不知是否因为你们前日里有过争执,但终归也是因为你吧!”

“是么。”凌厉不置可否,只向前走道,“行了,练剑吧。”

君黎只好应了。

既然懂了慑场的事情,接下来便容易多了,与凌厉习练数日,进境可称飞速。凌厉夫妇之间似乎真没出现什么龃龉,凌夫人偶尔也带着五五过来,一起指点,更在休息时,与君黎、五五细说天下各派的武功与兵刃。原来凌夫人却擅长一些奇兵暗器,虽然在武技上不比凌厉,但是所知甚杂甚多,听来也大是有味有益。

只是,十月转眼到了下旬,距离凌厉要离开江南的日子,终于只有不到十天了。

临安的初冬有种特殊的冷倦。君黎背着背箱沿着小巷一路西行,心里却很清醒。

就在前日,在与凌厉的攻守之争中,他终于第一次逼到了凌厉还手挡了一剑。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在凌厉的剑雨势下撑到百招。

——“能让我还手,至少证明我已不能完全看透你的每一行动。”他记得凌厉说。“既然我看不透,别人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看透的,将来你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想一想我这句话,心里便会有些底气了。”

“但是你躲不过我并不全力施为的这百招,仍然对付不了马斯。”凌厉接下来还是泼了盆冷水。

君黎就是为了这句话,缠了凌夫人和五五昨日跟他练了近一整天的暗器——世上最所莫测的便该是暗器了。他这些日子对暗器机簧早就摸得熟了,知晓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机簧之类多是有迹可循,所以避起来已经不难——而若能避过凌夫人手里出来的暗器,君黎觉得,一定就不必怕凌厉的剑了。

只可惜凌夫人手法上还是加了克制。依她的说法,她身上带的件件是淬毒之物,恐怕一个不慎便要伤人。因此,虽然暗器躲避得不错,但在昨日傍晚与凌厉的对敌中,他仍是在最末十来招时功亏一篑,被他红绫连点了两下,颓然又败下阵来。

只好今天再来过了。

今天的风好像有点大。君黎站在风里,就想起了那天与凌夫人第一次交手时,她借风向轻巧胜出自己的情形。其实那时自己以机簧射出的暗器也并不能算是被她躲了过去,只是被她不知怎样借了巧劲,就失了效用。

不知我可有机会,也借风之力为己用。君黎想着时,只见凌夫人和五五也到了,却不见凌厉。

“他晚些来。”凌夫人解释道。

君黎有点失落——因为原想试试借着风一早就跟凌厉对一次手。若是晚些,没有风了又怎么办?

但陪五五练了一会儿,风倒越来越厉。到了午时,才见凌厉远远走来,看起来就像是被大风推着送过来的一般。

只见他月白的衣、乌长的发尽皆往前飘起,就连臂上红绫都一道浮在风中。君黎下意识去看另一边的凌夫人。她也在看凌厉,风也将她的长发吹起,露出白皙的额头,和如画的眉眼。她也许一贯是淡泊的,似乎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个时候的眼神却分明是温柔的,温柔得如同整个冬天的凛冽都不存在。

在君黎的印象中两人一起来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不过今天凌厉同君黎打了招呼后,先便去同凌夫人说些什么。君黎也难得见他们这样,他便想起了第一次在鸿福楼见到凌厉时他那般出尘之态——而今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周遭一切冬日的叶枯枝哑更都像变成了朦胧的背景。他简直不能想象昔日更年轻的他们又该是怎样一对璧人。

两人低语了许久才说完,还是凌夫人先回过头来,笑道:“君黎等了你半天了,看来他好像有办法对付你的样子。”

“是么?”凌厉一笑。“若真有的话,是好事。”

他说着,也看看天,似乎对大风若有所觉。

“娘,你说,我跟君黎道长,是不是越差越远了?”五五坐在一边看君黎和凌厉再次斗剑,不觉开口问她。

“你自己觉得呢?”

“我只觉得他已经真心开始让我了。”五五噘着嘴道。“就跟爹之前让他似的。”

“你知道就好!”凌夫人看着他,也是无奈。“谁叫你便不争气?”

五五却嘻嘻一笑,好像全不在意,又看了一会儿,转念问道:“君黎道长若能做到爹所说的要求,那个他要寻仇的人,也能打得过了吧?”

“那个人么……”凌夫人喃喃道。“也许还是有点难……”

“不会吧!”

“就算他的确学得很快,毕竟也只有这两个月。”凌夫人叹了口气道。“他们……若运气好或可一争,但君黎毕竟经验浅,哪似那人杀人无算,又不循常规。按现在这个情形去,终究还是凶多吉少。”

“那你们就不管他,就要让他去了?”五五急道。

凌夫人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一竖,抬眼见阵中的君黎应该没可能听见,便更压低了些声音道:“你先不要急。我们不方便出面,自然会找别人出面的。这事情你爹已经安排好了,你用不着担心。”

五五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便去看阵中——初始的六七十招,君黎避开已经不难,只到八十招之后,才见些紧张局促。但今日也的确风大,两人衣袂一飞起,几乎就看不清,而凌厉的兵刃又是绫缎,可刚可柔,在这风里更多了几分莫测的变化。

却见君黎闪身避过凌厉卷向他脖颈的红绫,顺势向旁踏了两步。场外五五却也看得出来,道:“君黎道长又想用五行步啦,他不是都知道困不住爹么。”

凌厉果然数招内就逼得君黎又转到另一边。但方位一转,一股冷风忽然迎面扑来,原来这却是一处林间空隙,寒风犹劲,倒将凌厉手中绫缎吹得滞了一滞。他催动内力,绫缎仍然挺得笔直,但君黎竟是占到了上风口,吃凌厉连袭数招都硬避了过去,再不肯将这位置让出。

凌夫人微微皱眉,道:“想来他是算计好的——这个小子,竟早了好几招便算计了?”

“多少招啦?”五五兴奋道。“我怎么数着都快要到了呢?”

凌夫人嗯了一声,道:“九十四。”

只是凌厉缎剑已变得奇快,五五的眼力已然无法看清,只看君黎忽然抬掌,他不由吃惊道:“君黎道长不是说好不能还手的么?”

“他——”凌夫人说了一个字。她也不甚肯定君黎抬掌是要干什么。却只见他借着那风势忽然一掌击在空中,掌风挟着寒风一整股气劲便将他身周尽皆一卷,那绫缎毕竟太轻,竟就这样受离心之力飘开了寸许,被君黎一侧身避了过去。

凌厉看了他一眼。固然君黎这样做已超出这场考较的本意,但是那日说的,的确是“百招之内别让我沾到一次”,他虽然出了掌,但的的确确,没碰到绫缎,更没碰到凌厉。

凌夫人嘴角忽荡起微微一笑,道:“他这是跟我学的。”

“什么什么?”五五感兴趣道。

“我第一次与他交手,你还记得么。”凌夫人道。“我说是要避开他的暗器,其实完全没避,只是用掌风借助那日的风向,消去暗器之力,让暗器到不了我身上。他今日也想这么试一试,因为单靠躲闪想避开你爹这最后几剑,恐怕真的不太可能,他只能欺你爹用的不是真剑,再加上今日的风……”

“可是爹用的虽然不是真剑,也照样可以如真剑一般啊,握在他手里他还是可以运力,和离了器筒的暗器可不同了,怎可能被风吹走!”

“问题就在于,他不能运上全力。”凌夫人道。“万一真的刺中了君黎,这劲力是要化去的,不能伤了他——所以在将将要刺中的瞬间,就只能是软绫而已。”

“嘿,那君黎道长岂不是等于钻了空子。”五五道。“爹对他手下留情,却受他利用了。”

“这也没办法。”凌夫人叹气道。“原本这一百招就是手下留情的,不然你想想,怎可能他在六十多招就逼到你爹还手,你爹却一百招都沾不到他?真正称得上困难的,也就是这最末十余招而已。”

便说话间已数到了九十八,目不暇接中忽听君黎“啊”地轻喊了一声,瞬时一个转身。原来果然以掌力加上大风,也终于没法挡得了凌厉的后招,他不得不放弃了那绝好的位置,一个转身先将那一式避开。九十九——五五也数着。可惜,离了上风,战局已失,没了天时地利,下一招绝难躲闪了。

君黎的面色一时苍白到了极点——已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这次失败,还会有那么好的机会,遇到这样的大风吗?就算遇到了——凌厉还会允许自己再来一次同样伎俩吗?

没有时间——红色轻绸如矫龙般已袭到身前,而他一退再退,也知道退不过红绫的长度——便那毫厘之距,若凌厉能再慢半分,若自己能再快半分,也许便避过了。可是——现在还能如何?

他只觉一股巨大的绝望又一次涌上,就如那天夜晚孤身留在这同一片树林时一样,难过到钻心。这一刹那竟然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可以发泄,唯有与那夜一样——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就像想将那同样的绝望再次爆发出来,仰面长啸出声。

忽然的啸音竟令得在一旁的凌夫人和五五都心头一震,连肆虐了一整个上午的寒风也好像蓦然一静——飘飘翻飞的衣袂骤然落下,只有——那声清啸,如同撕开冬霾的利刃,扶摇直上,让人一瞬间以为他真的啸停了这整个世界。

连那一式势在必中的剑也是一样。红绫在他的胸口,可是,也仅仅到了他的胸口。绫尖轻轻向上一卷,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挡弹回。

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风再度刮起,就像从来没有过方才那一静。啸声停下,衣袂又飘起,而凌厉手中的红绫却柔软地垂落了。

“一百招。”他微微一笑。“你赢了。”

“我……”君黎甚至未能完全意识到,呆呆站着。“我……我……我……”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还是无法说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侥幸,可是适才那一瞬间的绝望却足够让他觉得,这场赢是多么重要,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是你……让了我的,我知道。”他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原本定下这个规矩就没打算让你过。”凌厉笑笑道。“只是——看你这样子,就算不告诉你马斯在哪,你还是会想方设法去找他,不如就……”

君黎却不知该说什么。这“胜利”也许算不得真的胜利,但两个多月来的诸种苦处一起泛上,一瞬间跌到谷底却又升到云端的晕眩,让他难以招架。

“凌大侠。”他只能哽咽着跪下身,向他叩头。“君黎感激你——无论如何都感激你,便算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五五已经跑过来拉他。“君黎道长,好啦,好啦,你再这样,我看了都要哭了。”

“五五。”君黎一时难以抑制,将他也一把抱住,道,“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你干么呀,又不是以后见不着面,你常来找我不就好啦。”五五道。

“我……”君黎欲言又止,随即还是点了点头,道,“嗯。”

他说着抬头看看凌厉,起身道:“凌大侠如今可以将马斯的所在告诉我了吧?”

凌厉看看自己夫人,示意她将五五领开些,便道:“我如今并不是黑竹会的人,有许多事情也未必知道的那么清楚,但我却知道黑竹会第四十八任金牌杀手之位下月十五要在黄山天都峰的聚会上落定,算来距今日正好还有二十天。马斯是争夺这位子最为激烈的二人之一,他必定会在那前后出现在那附近。”

“天都峰……”君黎喃喃道。“那便是在徽州了。”

“按规矩,新任金牌杀手还须跟着当家到黑竹会淮阳的原驻地,将名字刻到金牌之墙上。马斯的呼声比那沈凤鸣高得多,这次他夺得金牌之位的可能性更大些,所以倘若你没赶上这次大会,那么在那之后,你在淮阳还有次机会,只不过要去金人之境,略微麻烦些。”

“好,我都记着了。”君黎点头,便去一边拿些什么,随即回来,又叩谢道,“君黎谢过凌大侠这段日子的大恩,这两件东西便归还给凌大侠。”

凌厉微微蹙眉。君黎双手高举过头的两件东西,一样是乌剑,一样是剑谱。

“乌剑——我暂时也用不到,你带着它,取胜的机会大得多,便算那之后再还给我也是一样。”凌厉道。

“不行。”君黎道。“我知道凌大侠不愿与黑竹会冲突的,便算是教我武功,也已经极为难能了,我怎能用乌剑去寻麻烦——反被人说此事与凌大侠有关?剑谱我也已经都记得了,这也便还给凌大侠,免得——万一落入旁人之手,又生枝节。”

“你一贯用剑不是乌剑,便只是木剑,不带着它,你用木剑能伤人?”

“这个凌大侠不必担心,我早就在城里找铺子打好新剑——早等着今天的了!”

凌厉也便接了过来,道:“既然你如此说,就还给我也好。”

“还有……”君黎低头未起,“君黎一直任性妄为,那日脱离顾家,后来又不肯认凌大侠为师父。但——但那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从没对谁解释过,原也——不想解释。但……君黎实在没用,到如今,只觉自己一人守这秘密真的太过痛苦,所以想对凌大侠说。”

“你站起来说。”凌厉看着他。

君黎站起,便慢慢将自己那“亲缘浅薄”的命断,那不敢再与任何人相近的样样故事说了。末了,道:“我原以为离开生身父母,便会无事,却不料与义父相见相亲,也会害人。若命中注定如此,我怎敢再给自己添个师父,再来害你!这次我去寻马斯,不论成与不成,我也都不打算再回来了,想着反正也欠你实多,这债便也就一直欠着;你当我是无情无义的人,便这样当着,正好不必对我更有什么师徒之情,省得哪天反受了我害——但如今却不止你,就连凌夫人和五五,都对我很好,我总想到当时离开顾家时,姐姐和刺刺那不信的样子,那难过的样子,我却已经没法再做一次这样的事了。”

凌厉闻言却不语,半晌,道:“你义父遇害之事,仅是偶然,你真的不必一直这样自责。”

“偶然也好不偶然也好,我都不想再冒任何险了!”

凌厉叹了口气。“君黎,你便是这样的性格——旁人的幸或不幸,你也喜欢揽到自己身上。但你以为刻意不与旁人亲近,便不会遭受失去的痛苦吗——恰恰是因为你心里偏生太容易对人产生亲近,才会如此。”

他想了一想转言道:“不过放心,我可没你那么多情善感,你回来或不回来,感激我或不感激我,当我师父或不当我师父,我都不会在乎。这样你会好受一点么?”

“会!”君黎答道。“我最好身边的人,都与我疏远些就好了。便是那种——就算面对面,也如同陌生,就算说着话,也是不相干——就最好!若你平日对我凶些就更好了。”

凌厉笑笑。“很容易——你对别人坏些,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坏的。只可惜你却是个好人,偏生做不到。你希望别人这样对你,可是你自己却没法这样对别人,到头来便是一个人承担那许多人的痛,这世上最笨、最无救的就是你这一种人,若要说命苦,这便是你自找的。”

“比起害人来,我宁愿如此。何况——‘命中注定’这种事有多可怕,你恐怕没我知道得清楚。”

“好吧,或许你的确命中注定有一些劫难——我也只能希望你不会一直如这般悲观,在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别总先归咎于己,记得想想自己也曾给旁人带来过好事,未见只有厄运。”

“哦……嗯。”君黎果然并不很相信。凌厉便仍然只好笑笑:“不说那些了。你打算何时启程?”

“我想尽快吧。到了那里,总要先去打听下消息,也要花不少时间。”

“他们的住处,我倒确实也没有线索。而且这算是黑竹会的大事,该是不会容外人参与其中。”

“我会自己想办法——凌大侠便到此为止,别再给我出任何主意,早先都说了,我寻黑竹会麻烦,你要装作不知道才是。”

凌厉哈哈笑道:“是啊,这些事你又比我上心。”

但笑却也淡下去了。“其实自你离开顾家也发生了挺多事情,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南面诸城都不甚太平,那个张庭张大人奉了令,一直在寻找程公子——但想来寻他的由头有点不可告人,没敢贴了通缉令大张旗鼓地找,就一个城一个村地搜,仔细搜了这两个月,却没结果,我料想程公子必是一开始就逃去金人地界了,他们还没胆子到北面去拿人。”

“那他们这一段还有去骚扰青龙谷么?”

凌厉摇摇头。“拓跋教主已经回去,任他们也没这本事。说来,教主那时候来京城也幸好算快——朝廷早在夏庄主的刑场上布好了陷阱,专为对付他——但可惜当今太上皇赵构在夏庄主行刑前两日还不知轻重地去游湖,被教主得到消息,径闯龙船,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逼他回去向当朝天子施压放人。”

“拓跋教主竟如此胆大——那太上皇出游,身边难道……也没个高手护卫?”

“他身边的高手护卫?哼,问题正出在此。如今宫中侍卫的头儿换了个新人,此人武功很高,往日也正好与青龙教有很大的过节。这许多事情,倒正有他一手策划的份儿,若是那日没得手,真去闯了刑场,恐怕拓跋教主便真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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